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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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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邊看著在吧台內擦拭餐具的關谷先生,一邊思索著。自己大腦的一部份和此人有所淵源,而一想到目前自己的人格或許正是遺傳自這個男人,就有一股難以形容的情緒。然而另一方面,我也感到些許失望,因為我在這個人身上沒察覺到甚麼特別的感應。雖然沒有任何科學根據,但我總覺得既然腦的一部份有共同的基因,雙方應該會有某些心靈相通吧?但我不論怎麼看這位白髮的瘦削男士,腦中都沒閃過任何感應。 過了一會兒,那兩名顧客離開了,確認店門完全關上後,我望向自己面前的咖啡杯,喝掉最後一口,又續了一杯。 「聽說他是車禍過世的,人被夾在車子和建築物之間,是吧?」 關谷先生為我沖著第二杯咖啡,輕輕咂了個嘴。「他開太快了。人生才剛起步,居然就迷上車子那種無聊東西。」 「他是個很好動的人吧?」 「唔,不算好動啊。」關谷先生在櫃檯內的椅子坐下,「他表面上好像很喜歡跟大家瞎起哄,其實相當膽小。不是有一種人一開起車來就像變了個人嗎?他就是那樣。」 「但他是對念書或工作很積極的類型吧?」 我會這麼問,是根據自己最近個性上的變化,但關谷先生的回答卻出乎我的意料。 「念書?你說時雄?」他聳聳肩,「真可惜,你猜錯了。那小子考完大學之後,我就再也沒看過他坐到書桌前,一天到晚只知道跟他那些朋友到處晃蕩。不過他沒做壞事,我也還算放心就是了。」 「他不曾對甚麼事特別認真嗎?」 「說起來,他對任何事都有興趣,卻全都不專精。三分鐘熱度是他的缺點,總之是個輕易嘗試卻也一下子就半途而廢的小子。他也當過義工啊,結果半年左右就放棄了。」 「這樣啊……」我含糊地點點頭,把咖啡杯端到嘴邊。看來關谷時雄的個性似乎與我的推測有相當大的落差,真要說,應該會被列入現在的我最討厭的類型。 「你要問的就是這些嗎?」關谷先生的臉上寫著懷疑,「當初動手術的時候,是你們要求一定要對時雄提供腦部的事保密吧?你們不是還說絕對不會造成我的麻煩,而且往後不再有任何聯絡的嗎?那現在這是怎麼回事?」接著他似乎想起甚麼,又問:「你剛才說了一句話怪怪的,甚麼這關係到接受時雄腦部那位患者的一輩子……,那個患者出了甚麼狀況嗎?」 「是我的說法誇張了點。」我擠出一臉笑容,「我們只是因為對時雄先生的信息不足,希望能多瞭解一些。至於那位患者——」我潤了潤唇,「他很好,一切正常,目前沒有任何問題。」 白髮男的眼神始終帶著懷疑,「是嗎?那就好。」他答道:「雖然人死就一了百了,但要把身體的一部份挖出來給別人用,對家屬來說,總覺得不是滋味啊。」 「您沒想過拒絕嗎?」 「沒辦法呀,因為是他本人的意思。先前他當義工的時候,好像填過一份死後要捐出身體的一部份……就是當甚麼捐贈者之類的同意書。他平日也常說,自己死了之後要這麼辦,但我做夢也沒想到竟然真的是這種結果。」 我喝完第二杯咖啡,詢問關谷先生有沒有供奉時雄牌位的佛壇。「沒有。」關谷先生回答:「我們家沒有宗教信仰,只留了那個。」他大拇指指著掛在後方櫃子上的小相框,裡面有張年輕人帶著微笑的照片,應該就是關谷時雄了。 「他笑得很開心。」我看著照片說:「看起來很得人緣呢。」 「是啊,他確實很好相處。時雄對很多事都馬馬虎虎,唯獨對朋友真的是沒話說,加上他又不喜歡跟別人起衝突,很少表達自己的意見。大概從念小學起吧,我就沒看過那小子跟別人吵架了。」 我愈聽愈覺得整件事真的不太對勁,真要說的話,關谷時雄的個性反倒和手術前的我比較像,這麼一來,我這陣子個性上出現的改變,就不單是捐贈者的腦所造成的影響了。 之後我又問了幾個問題,包括關谷時雄的童年,還有他的興趣、嗜好之類,但這些信息都和現在的我毫無聯結,關於繪畫方面也是,我得到的回答只是「沒甚麼特別興趣,但應該不討厭」。 我想不出還有甚麼好問的,打算起身離開了。「謝謝您,幫了我很大的忙。」 「用不著跟我道謝。很久沒聊起時雄了,還滿高興的。」他難為情地露出笑容,接著說:「方便請教一件事嗎?」 「請說。」 他盯著天花板開口了:「我是不太懂那些複雜的學問啦,不過,時雄的腦部後來到底怎樣了?」 「您說怎樣是指……?」 「我是說……」關谷先生似乎苦於無法將自己的想法清楚表達,他皺起臉,頻頻敲打自己的太陽穴。「就是時雄的腦還活著嗎?可以當作還活著嗎?」 「這……」很單純卻很難解的問題,也是我無法忽視的疑問。究竟是怎樣呢?時雄的腦還活著嗎?還是他的腦已經不在了?換作是心臟移植的病例呢?或是肝臟移植的話,又該怎麼看待?我不知道怎麼問答,最後,我說了一個能讓這位父親滿意的答案:「當然還是應該視為活著吧。時雄先生和那位患者一起活著。」 關谷先生似乎放了心。「這樣啊,可以當作還活著呀。」 「那麼,我先告辭了。」這次我說完便起身。 「謝謝你告訴我這個好消息,讓我能稍微放心。我聽說接受移植的那名男性跟時雄年紀差不多,這表示時雄也能活到跟他差不多老吧。」關谷先生眯起眼睛,隨即訝異地看著我說:「年紀差不多……你……該不會就是那位患者吧?」 我一瞬間猶豫著該不該告訴他真相,但回過神時,發現自己已經搖著頭開口了:「不是的,我只是個學生,在東和大學做研究。」 但關谷先生聽了還是懇切地望著我好一會兒,然後像是回過神似地移開目光,歎了口氣說:「沒錯,不是你。」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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