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尼爾森·德米勒 > 小城風雲 | 上頁 下頁 | |
三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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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思瞧著這位老同學。顯然,比利·馬隆變得消沉了。基思問:「你一向在忙些什麼?」 「哦,媽的,一事無成,結了兩次婚,又離了兩次。第一次婚姻生了幾個孩子,現在都長大了,住在韋恩堡。他們小時就與他們的母親搬到那裡去了。她嫁了個,嗯,一個混蛋,我再沒見過我的孩子。第二個老婆……她走了。」他不停地說著,向基思敘述著一個可以預見是毫無意義的生活故事,基思並不感到驚奇,直至比利說,「媽的,真想能重新來過。」 「對,嗯,大家都有點同感。可也許你該繼續向前走。」 「沒錯。我是一直想向前走的。」 「你在哪裡工作?」 「沒地兒要我。我打零工,有時打獵和捕魚。我住在離城一英里的地方,這兒往西,獨自住著一整幢農宅。我只須看管這幢房子。房子的主人退休了,在加利福尼亞與他們的一個孩子住在一起。他們姓考利,你認識他們嗎?」 「這名字有點耳熟。」 「他們已經把這幢房子賣了,所以我必須在十一月前找到個新住處。」 「你為什麼不去退伍軍人醫院住著?」 「為什麼?我沒病。」 「你看上去不太好。」 「呵,自從知道我得搬家,我的酒就喝得太多,我無處安身,所以心神不寧,我會沒事的。」 「那好。」 「你住哪裡?」 「我父母的老房子。」 「是嗎?喂,要是你想有個伴兒,我可以付你點房租,做家務活,再給你打點野味來。」 「我到十一月就走了。不過,離開前我看看能為你做些什麼。」 「哦,謝謝。但我會沒事的。」 基思又要了兩瓶啤酒。 比利問:「你做什麼謀生?」 「退休了。」 「是嗎?從哪裡退休的?」 「政府。」 「真的?嗨,你回來後碰到過誰嗎?」 「沒有。不過,我看到了傑弗裡·波特。還記得他嗎?」 「媽的,記得。我見過他幾次。他說話不多。」 他們又聊了一會兒,基思明白比利顯然醉得太厲害。基思看了看手錶說:「喂,我得走了。」他將一張二十美元的票子放在吧臺上,對酒保說:「再給我朋友拿瓶啤酒,他喝完也許該回家了。」 酒保將二十美元推回給基思,說道:「他現在就不能再喝了。」 比利哀叫了一聲:「哦,得了,艾爾,這位先生要請我喝酒。」 「喝完你的剩酒,然後滾吧。」 基思將二十美元放在吧臺上,對比利說:「把這拿去,回家吧。我走之前哪天會來看你的。」 「嗨,太好了,夥計。再見。」比利望著他離去,揮著手。「很高興碰到你,基思。」 基思走出屋,呼吸著外面的新鮮空氣。老驛站在縣府廣場的另一側。基思過了街,漫步穿越廣場公園。 一些人坐在裝飾華麗的燈柱下的長椅上,有幾對夫婦在散步,基思見到一條空著的長椅,過去坐了下來。他前面有座南北戰爭紀念雕像,是一個巨大的持槍聯邦士兵的青銅雕塑,雕塑的花崗石基座上刻著在南北戰爭中陣亡的幾百名斯潘塞縣軍人的名字。 借著燈柱的燈光,從他坐的地方可以看見其他的戰爭紀念物。他對這些紀念物很熟悉,首先是一塊印第安戰爭的紀念碑,然後是墨西哥戰爭,沿著時間順序一次次的戰爭,直至越南戰爭。越戰的紀念物只是一塊簡單的青銅牌子,上面鐫刻著陣亡者的姓名。他想,小城鎮的人民能記得他們,這很好;但他也注意到,自從南北戰爭以來,這些紀念物變得越來越小,也越來越沒有氣派,似乎城裡人對這一切感到灰心了。 夜色宜人,他坐了一小會兒。小城裡星期五晚上能做的事是有限的。他不覺微笑了一下,回想起倫敦、羅馬、巴黎、華盛頓和其他地方的夜晚。他不知自己是否真的還能再住在這裡。他想是可以的。只要有個伴兒,他可以回到一種簡單的生活中去。 他環顧四周,看到賣冰淇淋的卡車亮著燈,一群人圍車站著。他曾尋思,星期五晚上進城也許能看到安妮。巴克斯特夫婦會下館子吃飯嗎?他們在星期五晚上一起上街購物嗎?他不得而知。 他想起他和安妮坐在這個廣場公園裡,一談就是幾個鐘頭的夏夜。他尤其記得上大學前的那個夏天,那時戰爭還沒有爆發;肯尼迪總統還沒有被刺殺;毒品還沒有出現;斯潘塞縣以外還有個大世界;他和他的國家一樣還非常年輕,充滿希望;有人娶了隔壁的姑娘,星期天去姻親家吃晚飯。 他還記得,他的朋友們曾聚滿了這個廣場公園;女孩們穿著裙子,男孩們理著短髮。剛發明不久的晶體管收音機裡播放著「彼得-保羅-瑪麗」樂隊、瓊·貝茲、狄翁以及「貓王」埃爾維斯的歌曲,音量開得很低。 那時人們喜歡抽紐波特產的薄荷煙,不是大麻,可卡因還是倒入口中喝的,而不是用鼻子吸。男女可以手挽手,但如果躲在樹叢後親嘴被人抓住的話,馬上就會被帶到街對面的警察局,值勤的老警長會狠狠地把他們教訓一通。 世界即將爆發大事,這已經有跡象,但無人能預言最後到底會發生什麼。基思回想起,一九六三年的夏天被稱為美國最後一個清白的夏天,而這個夏天肯定也是他本人最後一個清白的夏天,因為他在安妮·普倫蒂斯的臥室裡失去了童貞。 在安妮之前,他從沒見到過裸體的女人,即使在圖片中或電影中也沒見過。《花花公子》雜誌在一九六三年就已經存在了,可在斯潘塞縣還看不到;色情電影在到達斯潘塞城之前就被審查剪輯過了。因此,他渾然不知裸體女人是什麼樣的,更不用說女人的私處了。他不禁笑起來,回憶起他們做愛時笨手笨腳想做得更好一點的情景。她同他一樣毫無經驗,可她的性本能要強一些。他有避孕套,就藏在錢包裡,那是一個比他大的男孩在托萊多市買了一盒,再以兩美元的價格賣一隻給他的,那時兩美元可算是一筆鉅款了。他想:「如果我們當時知道未來等待我們的是什麼,一定會想讓那個夏天永遠繼續下去。」 基思站起身,開始走動。附近一個錄放機響起說唱樂,幾個十幾歲的男孩圍成一圈坐在草地上玩掌上遊戲機,而幾個老年人坐在長椅上。一對青年男女並排躺在草坪上,互相摟抱著,只嫌衣服穿多了太不方便。 基思回想起那個夏天,還有那個秋天。他和安妮成了一對天造地生的戀人,沉湎于各種性愛試驗、新發現、年輕人特有的熱情和耐力。那時沒有性方面的書籍,沒有X級的錄像片,沒有揭示性奧秘的指南,但他們以令人難以置信的方式,憑本能學會了十幾種不同的做愛姿勢、說下流話、扮演角色,他不明白這些都是從哪裡學來的,有時他們會開玩笑地指責對方有很長的性生活歷史,看過當時歐洲拍的非法黃色電影,或者從朋友那裡打聽過性知識。其實,他們都還是童貞未失,對性一無所知,但兩人都有很強的好奇心,並且令人驚奇地毫無顧忌。 他們一有機會就顛鸞倒鳳,不分地點,可還是保守著秘密;那時候的戀人們都不得不這樣做。 離家上大學後,他們可以公開一些了,但宿舍是男女分開的,看管很嚴。汽車旅館也不接待野鴛鴦,所以他們有兩年只能借校園外已婚朋友住的公寓雲雨一番。最後,安妮在一家五金店樓上租了一個房間以供魚水之歡,但他們仍然得分開住在宿舍裡。 基思再次尋思,他們為什麼不當時就結婚。他想,也許他們那時不想破壞這段羅曼史,不想破壞偷嘗禁果的神秘和滋味。他們身處與世隔絕的大學校園裡,一切可以從容不迫,無需倉促,也沒有任何不安全感。 然後就是大學畢業,並來了徵兵通知。他認識的男人有一半並不把徵兵通知看成拿起武器的號召,而是看成去教堂舉行婚禮的號召。結婚並不能使人免服兵役,但結婚的士兵在軍中生活要好過些。結婚的士兵在新兵訓練後可以不用站崗,有額外的津貼,被派去進行殘酷廝殺的可能性也小了。 但他們從未嚴肅地討論過結婚的事。他想:歸根到底,我們的夢想不同,她喜歡校園生活,而我對冒險躍躍欲試。 他們曾是知音、朋友、情人。他們曾經有過共同的思想、感受和情感。他們曾經共享金錢、汽車以及六年多的生活。但由於彼此之間太沒有遮蔽了,反而誰都沒有提起未來這一話題,誰都不想傷害對方,最後,他在她床邊彎下腰,吻吻她,就啟程遠行了。 基思幾乎已走到廣場公園的另一端,他能看見街對面的老驛站。 他聽到左側有嘈雜的聲音,轉過身來。在一條交叉道上約三十英尺遠的地方站著兩名穿制服的警察,他們在朝一個躺在廣場公園長椅上的人叫嚷,其中一個警察用警棍敲打著那人的鞋底。「起來!站起來!」 那人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基思借著路燈的亮光認出他是比利·馬隆。 一個警察說:「我告訴過你不要睡在這裡。」 另一個警察吼道:「該死的醉鬼!我討厭看見你在這裡!你這個二流子!」 基思真想告訴這兩個年輕人,比利·馬隆曾是身經百戰的老戰士,曾是斯潘塞城的橄欖球選手,是一個父親和丈夫,但他站在那裡,想看看這事是否就到此為止了。 事情並沒有到此為止。兩個警察逼著比利背靠一棵樹,面對面對他橫加咒駡:「告訴你別待在城裡!這裡誰也不想見你!你就是不聽,是不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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