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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他為最後一個水龍頭換好了墊圈,停下來到廚房的水槽裡洗手。

  他曾應邀在勞工節①去幾英里之外的貝蒂姨媽家參加一個燒烤野宴。天氣不錯,野宴上的牛排味道鮮美,色拉全是家制的,甜玉米也是剛摘下來的時鮮貨;這種玉米的成熟要比普通玉米早得多。

  ①美國的勞工節是每年9月的第一個星期一。

  約有二十人出席了燒烤野宴,其中大部分基思都認識或聽說過。有些男人與他同齡,不到五十歲,看上去卻很蒼老,這讓他嚇了一跳。野宴上還有不少孩子,那些十幾歲的男孩似乎對他在華盛頓的經歷很感興趣,都問他是否到過紐約。他們對他在巴黎、倫敦、羅馬、莫斯科以及世界其他地方的經歷似乎並不感到好奇,因為這些地方太遙遠了,與他們毫不相干。關於他的職業,大家從他父母那兒聽來的大多是說他在外交使團工作。並非每個人都理解這說法的確切含義,他們同樣也不會理解他最後在國家安全委員會的工作。事實上,他在陸軍情報部、國防部情報局、國家安全委員會供職有二十多年;隨著每次的調動和晉升,他自己也越來越不理解他工作的性質了。當他還是一名特工、一名間諜時,工作的性質一清二楚;職位升高了,它反而變得模糊起來。他曾經出席白宮的會議,與會者來自外交情報顧問委員會、中央情報局、情報研究所、情報評估小組、國家安全局(並非國家安全委員會)以及其他十個情報機構,其中包括他以前的工作單位——國防部情報局。在情報界,機構重疊意味著最大限度的保險。有十五個或二十個不同情報機構及分支機搆同時工作,還會全然不知某項重要的情報嗎?小事一樁。

  在七十年代和八十年代,國際情報界的局勢像一股水流,儘管可能渾濁不清,卻朝著一個方向流動。大約從一九九○年以後,局勢不但渾濁不清,而且成了一潭死水。基思心想,這種狀況四五年來倒使他免於迷惘和尷尬。他的最後一項使命是在一個委員會工作,這個委員會的任務是認真研究如何實施一項給前克格勃高級官員發放秘密養老金的計劃。他的一位同事把它說成是「為我們以前的敵人實行的某種『馬歇爾計劃』①」。只有在美國才會這樣。

  ①馬歇爾計劃:二次大戰後美國所制定的援助歐洲復興的計劃。

  總之,那次勞工節的燒烤野宴是在黃昏時候以一場棒球賽結束的;比賽在貝蒂姨媽家的院子裡草草佈置的臨時棒球場上舉行。基思在那裡過的一天比他原來想像的要愉快。

  唯一真正使他感到彆扭的是野宴上有三位單身女子。他的三表妹薩莉,三十歲了還未出嫁,體重一百七十磅左右,但卻討人喜歡。兩個離了婚的女人,一個叫珍妮,有兩個孩子;另一個的名字不幸也叫安妮,沒有孩子;她倆的年齡都在三十五歲到四十歲之間,長相都很漂亮。他明顯地覺得,她們出席野宴「並不是要享用家制色拉」。

  說實話,珍妮聰明伶俐,非常像個假小子,打得一手好棒球,跟孩子們合得來。基思曾聽說,對一個人的判斷,孩子們和狗常常比同齡人更準確。

  珍妮告訴他,她替人幹一些打掃房間的輕活兒賺些零花錢,如果他需要幫忙可以給她打電話。他答應了。事實上,一個過了不惑之年的單身漢在這地方是人們關注的對象,同時人們不免對他的性能力以及他是不是同性戀者做種種猜測。至於珍妮對此是怎麼想的,基思不得而知,但他認為她想摸清他的情況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有些奇怪的是,基思自從歸來之後,就覺得自己應該忠於安妮·巴克斯特。對他來說,做到這一點是沒問題的,他不會去追逐別的女人。另一方面,為謹慎起見,他感到應當對別的女人表現出一點興趣,以免人們在心目中把基思·蘭德裡和安妮·巴克斯特聯繫在一起。所以,他記下了珍妮的電話號碼,對姨媽表示了謝意,又向眾人一一告別,最後離開了野宴,任憑他們對他做各種猜測。他過了一個愉快的勞工節。

  基思到家之後,剛要上閣樓,就聽見門鈴響了。他朝窗外望去,看見一輛陌生的汽車——一種灰色的小型客車。一個長著八字鬍的中年男人站在門廊上,手裡拿著一把收起的雨傘。他走過去開了門。來者身材瘦小,戴著金絲邊眼鏡,頭頂中央全禿了,四周卻長著一圈長長的棕發。這人說:「那場戰爭是令人噁心和不人道的,但我為曾經把你稱做『屠殺嬰兒的劊子手』表示歉意。」

  基思聽到熟悉的聲音,笑了。「你好,傑弗裡。」

  「聽說你回來了。道歉永遠不會太遲。」他把手伸出來,基思與他握了手。

  基思說道:「快請進屋。」

  傑弗裡·波特脫去身上的雨衣,把它掛在門廳的牆釘上。他說:「這麼多年沒見了,我們從哪兒說起呢?」

  「從你的頭禿了說起吧。」

  「可我人沒胖。」

  「是啊,你沒胖。左翼的、布爾什維克式的、尿床的共党同情分子總是乾瘦的。」

  傑弗裡大笑。「我已經二十年沒聽到這些好聽的話了。」

  「那麼你是來對了地方,准赤色分子。」

  他們倆都笑了,這時兩人才想起來擁抱一下。傑弗裡說:「你看上去氣色不錯,基思。」

  「謝謝。我們去弄點啤酒來。」

  他們走進廚房,把啤酒裝進一個手提小冰箱裡,然後把它拎到門廊上。兩人坐在搖椅裡,一邊觀雨一邊喝啤酒,各人想著自己的心事。最後,傑弗裡開口道:「這些年的時光都跑到哪裡去了,基思?我這話是不是老生常談啊?」

  「嗯,是老生常談,但又不是。這個問題問得好。我們倆都太清楚時光跑到哪裡去了。」

  「說的是。噯,我當初抨擊你的那些話太激烈了一點。」

  「我們的話都太激烈了一點。」基思回答道,「當時我們年輕,充滿激情和信仰。我們知道所有問題的答案。」

  「我們知道個鬼。」傑弗裡說,又打開一罐啤酒。他接著說:「我當時認為你是中學和博靈格林州立大學裡唯一跟我差不多聰明的人。」

  「事實上更聰明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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