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尼爾森·德米勒 > 小城風雲 | 上頁 下頁 | |
一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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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晚些時候,他驅車返家。路過斯潘塞城郊外的時候,已經是黃昏時分。等他到達農場,蒼茫的暮色已經籠罩了農舍的場院。他駛過立在路邊的信箱,把車開上家門口的車道,停了下來。他又把車往後倒了一下,發現信箱上的小紅旗豎起來了。他感到奇怪,因為當天到達的信件他在上午已經取過,他打開信箱,拿出一封沒貼郵票的信,信封上簡單地寫著「基思」。他一眼就認出是誰的筆跡。 他把雪佛蘭車開到屋後隱蔽起來,然後下車進屋,把信放在廚房的桌子上,從冰箱裡取出一罐啤酒,又放了回去,轉而為自己調了一杯濃烈的威士忌酒加蘇打。 他在桌子旁坐下來,慢慢抿著他的自調飲料,又在杯中添了幾次威士忌,最後又瞅了瞅桌上的那封信。「好了。」 他想起以往的許多事,想起她:他倆在中學裡就彼此相愛了兩年,愛得忠貞專一、如癡如醉,在大學的四年裡也是如此,後來又一起從博靈格林州立大學畢業,安妮是個聰明好學的學生,畢業後又獲得俄亥俄州立大學的研究生獎學金,去那兒繼續深造。而他卻對讀書感到厭倦了,靜不下心來,再說也沒有經濟能力再攻讀研究生課程,因此決定不申請去俄亥俄州立大學就讀。他曾陪她去俄亥俄州立大學的所在地哥倫布市,但沒等夏天過完,斯潘塞城的徵兵委員會就得知他正值當兵年齡,立即征他入伍了。 基思拆開信封,讀了信的第一行。「親愛的基思:我聽說你回來了,住在你父母的老房子裡。」 他望望外面漆黑的院子,聽到了蟬鳴。 他倆在一起度過了那個夏天。那是在哥倫布度過的令人銷魂的兩個月,住在她新租的公寓房間裡,逛遍了那個城市與那所大學。到了九月,他不得不走了。他說他一定回來;她說她一定等他。但雙方的諾言都沒能實現,在一九六八年時的美國,這種諾言是不太可能實現的。 基思深深吸了口氣,又聚精會神地讀信。他讀到:「這裡傳說你要住一段日子。是真的嗎?」 也許吧,他在杯子裡又加了一點威士忌,接著回憶過去。 他去了新澤西州的狄克斯堡,在那兒接受基本的和高級的培訓,隨後又去佐治亞州的本甯堡軍官學校受訓,不到一年被授予少尉軍銜。這對一個農村小夥子來說真不錯,他倆起初還魚雁往來,後來漸漸少了,信的內容也不如以前了。她覺得自己在愛情上難於做到專一,也沒有理由再做到這一點,於是告訴他她已在跟別的男人約會,他明白了,但他不理解。他在斯潘塞城度過了他開拔前的短假,而不是在哥倫布。他倆通了電話。她正忙於對付一些困難的課程,他正在為開赴某個戰區而感到焦急,實在沒有心思關心她的課程。他問她目前是否有男朋友。她說有,但並不是認真的。就這樣談了大約十分鐘後,他急於要去參加戰鬥了,他對她說:「你變了。」她回答道:「我們倆都變了,基思,看看你的周圍。」 他說:「好了,我得走了。祝你學習順利。」 「謝謝。自己當心,基思。希望你平安歸來。」 「好的。」 「再見。」 「再見。」 但他倆都不忍掛電話。她又說:「你要理解,我這樣做對我們彼此都好。」 「我理解,謝謝。」他掛了電話。 他倆繼續通信,兩人都不明白他倆的事已經完了。 基思把酒杯推到一邊。威士忌裡的酒精成分並不管用,他的雙手顫抖著,腦子裡也沒有那種愉快的暈乎乎的感覺,他讀到:「好了,歡迎回家,基思。祝你好運。」 「謝謝你,安妮。」 他擔任了步兵排長,看到的死人太多了:他們躺在地上,鮮血直流,或者在烈日的暴曬下腫脹起來。對於這個場面,他沒有什麼東西可以用來比喻,除非說它像莫米河上的牲畜圍場。十分可愛的村莊和農場被炸成平地,到處是沙袋和鐵絲網;他為這些農民和他們的家庭流下了眼淚,服役期間,他曾經在完成他的軍事任務後回斯潘塞城度假。 基思抹去嘴唇上的汗珠,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信上。他從頭讀起,後來讀到:「我明天要開車送溫迪去學校讀書。她將成為我們母校的一年級新生。真恨不得馬上見到母校。我大概一星期左右回來。」 他點點頭,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在斯潘塞城度過了三十天的戰後假期,除了吃、喝、駕車兜風之外無事可幹,他母親建議他開車去哥倫布。他沒去,卻給安妮打了電話。她當時正在攻讀博士學位。他記起來,那是一次十分不自在的交談。他並沒有問她男朋友的事,因為他已開始接受這個事實,他也有別的女人了,這沒關係。但她在最後一年發生了比較深的變化,她變得在政治上更加活躍了,對穿軍裝的男人產生了矛盾情緒。她在戰爭問題上向他說教了一番。 他生氣了,她卻很冷靜;他勉強壓住了他的憤怒,她的口氣卻依然強硬,他剛要掛電話,她忽然說:「我得走了。」他意識到她哭了,或者快要哭了。他提出要去看她,她卻說自己沒事兒,然而,他並沒去哥倫布,她也沒來斯潘塞城,他倆更沒在兩市中間找個地方見面。 基思讀完了信的最後幾行。「我姑媽路易絲還住在你家附近。我下次去她家時順便來看看你。當心身體。安妮。」 他把信放進口袋,起身走出後門。熱風已經停歇,天氣現在涼爽點了。西邊地平線上還殘留著一抹夕陽,但天東邊卻可以看到星星了。 他走出院子,來到玉米地頭,在一行行高高的玉米中間行走。幾百碼之後到了一座小丘,據說那是座印第安人的墳墩。平坦的丘頂,可以耕種,但他家從未有人在上面種莊稼,也要求後來的馬勒家同樣如此。小丘上長著高高的黑麥草,一棵孤零零的白樺樹挺立在靠近丘頂的地方,不知是有人種植的還是它自己在這裡紮了根。 基思站在白樺樹旁,向下面的玉米地望去,他小時候來這兒玩過,成年之後也來過這兒思考問題。 他倆也沒在兩市中間找個地方見面。那要怪他的傲氣、他的自負,或者別的什麼。當時他倆就要團聚了,而她卻在那個時候與別的男人有了性關係。他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可是,他當時並沒有提出同她結婚,也許是因為他不想讓她成為年輕的寡婦。結婚還是不結婚?這就是戰爭時期典型的兩難境地。他記不確切他倆之間在這個問題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他肯定她是記得的。 他在白樺樹根旁坐下來,仰望天上的星星。在華盛頓,他幾乎看不到星星;但在這鄉間,夜晚的天空令人著迷,令人心醉。他凝望星空,找出他認識的那些星座,想起他曾同她一起在夜晚看星星。 當他度完越戰後的假期,還有一年的服役期,但他決定延長服役,於是申請去馬裡蘭州霍拉伯德堡的軍事情報學校學習。他的申請被批准了。這是一個有趣的行當,他確實喜歡這項工作,他接到命令在這場永無休止的戰爭中第二次出征,不過這次是以一名情報分析官的身份上任的。他晉升為上尉,薪水豐厚,任務不錯。這比打仗強,比斯潘塞城強,也比回到一個發瘋的國家強。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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