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公案 > 禦珠案 | 上頁 下頁
一一


  狄公一口將茶盅裡的茶喝完,潤了潤嗓子。

  「倘使柯元良适才告訴我的全盤屬實,這案子便又有兩種可能的猜測。第一種可能,毒死董梅的那個人事先就知道了禦珠的交易,為了盜騙、搶劫禦珠和黃金,他毫不猶豫地謀殺了董梅,並冒了董梅之名去赴琥珀的約會。當琥珀用刀子自衛時,他又殺死了琥珀,或者是他本來就想殺人滅口。另一種可能是殺琥珀的那人同毒死董梅無關,但他知道將在翡翠墅裡進行的那筆巨額交易。當他聽到董梅在龍船賽時突然死去,才決定冒董梅之名去赴約會。目的同樣是為了奪得禦珠和黃金。——兩種可能同歸因於盜劫,而盜劫與謀殺是有嚴格區分的,犯案者分居不同的社會地位,觸機於不同的人事背景。」

  狄公停頓了一下,看了看沉吟不語的洪參軍,慢慢撚著鬍子,又繼續說道:「但是,柯元良的話倘使只有部分屬實,他說他不知道琥珀與董梅約會的地點是謊話,那麼,我可以這樣斷言,董梅與琥珀都是在柯元良本人的直接策劃指令下被謀殺的!」

  「這又怎麼可能呢?老爺。」洪參軍吃驚地叫道。

  「洪亮,你須知道董梅與琥珀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彼此早有情意。董梅英俊軒昂,一表人才;琥珀美貌穎慧,韻格非凡。設想一下他們兩個是一對情人。彼此早就纏綿廝戀,而且琥珀進入柯府之後仍然同董梅保持著舊情。」

  「真是這樣,琥珀未免負恩于柯先生了。」

  「洪亮,墮溺於情欲之中的女子其行動往往是難以理解的。柯元良儘管相貌堂堂,風度瀟灑,畢竟比琥珀大了二十多歲。驗屍證明琥珀已有身孕,董梅必是她情夫無疑。柯元良發現琥珀不貞,但他秘而不宣,暗中伺機報復。當琥珀告訴他董梅要賣出禦珠的時候,他認為機會來了,他正可乘此將他兩人一併除了。既得到禦珠,又不失去金子,這樣一石三鳥的機會真是千載難逢。柯元良在白玉橋鎮酒店招待槳手時毒死董梅很是容易,除掉董梅之後,他只需雇用一個惡棍去那荒僻的翡翠墅與琥珀約會,令他殺死琥珀,搶去金錠並設法在那亭閣裡找到董梅藏匿的禦珠。洪亮,我重複一遍,這兩種情形都僅僅是猜測,遠遠不能算是定論。我們此去勘查,須訪拿到真憑實據、鐵的證驗才是首要之務。」

  洪參軍慢慢點頭,恍有所悟。他忽而憂慮地說:「老爺,無論如何我們得設法找到那顆禦珠。老爺你出乎意料的出現令那兇手驚惶出逃,禦珠必定仍在那亭閣裡,我們此刻不如再去那翡翠墅搜尋一遍吧!」

  「不!這不必了。我已命令白玉橋鎮署的裡甲在那裡佈置了崗哨,明天拂曉我們再去細細搜查不遲。但也有可能董梅將那顆珠子隨帶在身上了。他的衣服在這裡麼?」

  洪參軍從靠牆的茶桌上拿過一個押簽了衙門大紅印封皮的包袱。狄公撕開封皮,與洪亮一起仔細地搜查了董梅的衣服。他們查看了每一條褶縫,洪亮還切開了氈鞋的鞋幫,但也沒有見著禦珠的影子。洪參軍只得重新將衣服包裹了,簽貼了封皮。

  狄公默默地喝了一盅茶,半晌才說道:「這兩起謀殺案與一百年前皇宮失竊的那顆禦珠聯繫在一起,不能不使案情更加複雜且嚴重了。再說要對柯元良的人品操行作出估價也不很容易。我真想多瞭解一點他的生活細瑣,可惜他的妻子金蓮已得了狂亂之疾,喪失了理智記憶,整天只是癡癡呆呆,魂不守舍。如今琥珀已死,又有誰能知道柯元良的行止品性呢?洪亮,你可知金蓮她是什麼時候又是如何病成這個地步的?」

  「我聽人說是這樣的:四年前的一天夜裡,金蓮出門去拜訪鄰近一家親戚,半路上突然發了病,全身燥熱,口焦眼赤,魂魄散渙,神智無主。她晃晃悠悠從東門出了城,在荒野地裡轉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幾個農夫發現了她躺倒在田地裡,早失去了知覺。送回柯府後,一個多月病得死去活來。後來總算痊癒了,卻把個腦子毀損了,失去了早先的記憶,變得又瘋又癡,好不叫人生憐。——這件事當時很鬧動了一陣,幾乎人人知曉,聞者無不為之嗟歎惋惜。」

  洪參軍用手輕輕撫摸著他的灰白鬍子,沉吟半晌。又說:「老爺,會不會有這樣的可能,董梅之死與那顆禦珠無關。記得陶甘一次告訴我說,龍船賽中雖然普通百姓押的賭注不大,但有錢的經紀人、掌櫃們之間的賭注卻大得驚人。陶甘又說騙子惡棍經常在那些巨額賭注上耍弄各種詭計。因此我思量那卞大夫的九號船可能在比賽之前便暗定了要輸場,這中間多的是醃髒的勾當。如果一個精明的騙子事先知道卞大夫船上的鼓手會有意外,他便會押上巨額賭注,碰碰運氣。或許又正是這個騙子設計毒死了董梅。」

  狄公點頭贊成道:「你說得對,洪亮,我們正要考慮到這種可能——」

  一陣敲門聲,衙官進來恭敬地向狄公遞上一個髒汙的信封,稟道:「老爺,這信封是在夏光的衣箱裡發現的,董梅的衣箱裡只是些破舊衣服,一塊紙片都沒見到。」

  狄公命衙官一有夏光信息即來內衙稟報,行官領命退下。

  狄公打開信封,從裡面抽出三張折迭齊整的紙。第一張是夏光秀才功名的憑書。第二張是夏光在濮陽的戶籍狀目。當狄公打開那第三張紙,他眼前一亮,不由揚起了兩道濃眉。他小心翼翼將那張紙在書案上攤平,將蠟燭挪近一些,興奮地叫道:「看,這是什麼?」

  洪參軍低頭一看,見是一張濮陽城南門內外的粗略地圖。狄公用手指指著說道:「你看,這裡是白玉橋,這裡是曼陀羅林,這個長方塊是老董的翡翠墅,翡翠墅裡只有這亭閣特別用字標了出來。夏光必然捲入這禦珠的交易!洪亮,我們必須儘快拿獲這個傢伙。」

  「夏光他可能就在城裡街隅巷曲徘徊躑躅,老爺,我的朋友沈八無疑知道夏光的下落。沈八他是濮陽城裡丐戶的團頭,管著眾乞丐,眾乞丐見他都小心低氣服他管轄,如奴輩一般不敢觸犯。有三教九流消息都奉告於他,故耳目極是靈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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