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公案 > 禦珠案 | 上頁 下頁
一〇


  狄公對柯元良的話仍是疑心,尤其是對他最後的那番表白更不敢相信。一個癡心的骨董收藏家往往不顧任何道德觀念,有時刑法斧鋮都抑止不住他的貪心。狄公認為柯元良更可能是自己偷偷收藏起那顆禦珠,餘生裡自個秘密地細細玩賞。

  狄公冷冷地說道:「柯先生,你須將琥珀夫人告訴你的全部內情細告於我。如今你已一手造成了禦珠的失落,我希望這只是暫時的失落,我將盡我所能去跟蹤那個兇手並追回禦珠。禦珠很可能最終是件贗品,而這故事不過是一場假戲,一個騙局。柯先生,我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董梅是否告訴你他修葺了翡翠墅中那亭閣用來儲放他收購來的骨董?」

  「不,老爺,沒聽他說起過。我相信琥珀也不知道這事。」

  「嗯。」

  狄公站起告辭,剛轉身過來忽見一個身子頎長、莊重矜持的美婦人站立在書房門口。柯元良慌忙走上前去,拉住她的胳膊,輕聲說道:「你快回房去,金蓮,你的病還沒好哩!」

  那婦人似乎沒聽見他的說話。

  狄公見那婦人約三十左右年紀,容貌豔麗非凡。高而挺直的鼻子,兩頰蒸霞般緋紅,精緻透剔的小嘴內外朱唇皓齒歷歷分明,鳳眉彎曲細長,兩耳如白玉雕出一般,耳下一對玉墜閃爍不定。但奇怪的是她平靜的臉上不見一絲表情,一對乾澀沒有光彩的眼睛惘然注視著前方。她穿著同琥珀一樣的玄緞長裙,兩條水袖托曳在身後,一條紫綾腰帶束身,更顯出她勻稱的胸脯和細腰。油光發亮的一頭烏雲直接向後梳攏,上面簪著一朵金絲打制的小小蓮花。

  「賤妻的精神有點錯亂,老爺。」柯元良耳語道。「幾年前她在一次腦疾高燒後失去了理智。平昔她總呆在自己的房裡,今夜定是她的侍婢疏忽了,讓她獨個跑了出來。此刻,全家的人都為琥珀的失蹤感到焦慮惶恐。」

  他又彎下腰去湊近他妻子說了幾句溫存話,但金蓮並沒理會他的躊躇不安,還一味直愣愣地向前凝視著,偶爾舉起她那白玉一般的細長手指慢慢撫摩著她的長髮。

  狄公深感憫憐地向那奇怪的女子看了一眼,然後對柯元良說:「好好看顧尊夫人,我這裡不必相送了。」

  第七章

  狄公策馬回到州府衙門已近子夜時分。他勒住馬用鞭柄輕輕敲了敲鐵皮包裹的大門,兩個衙卒應聲便將沉重的大門打開。狄公在外廳前庭院下了馬,將馬韁繩遞給睡眼惺松的馬夫,抬頭見內衙書齋的窗裡還亮著燈光。他提起那馬鞍袋急忙向內衙書齋走去。

  洪參軍坐在狄公大書案前的凳子上,正照著一支蠟燭在閱讀公文。他一見狄公進來,忙站起身來焦急地問道:「白玉橋鎮發生了什麼事?老爺,半個時辰前,那裡的裡甲率幾個團丁將一具女屍運來衙門。我便命仵作驗屍,這裡是他填寫的驗屍格目。」

  狄公接過屍格站在書案邊匆匆看了一遍。屍格上填明死者系一年輕的已婚女子,被一柄利劍刺入心臟致死。死者原無形體缺陷,但她的雙肩卻有幾處舊鞭痕。她已有三個月的身孕。

  狄公將屍格還給洪亮,坐下到書案後的太師椅上。他將馬鞍袋放在書案上,靠在椅背上問道:「衙官將夏光帶來了沒有?就是董梅的那個夥伴。」

  「沒有。老爺,衙官一個時辰前來報告說夏光還沒有回他的寓所。夏光的房東,那舊衣莊的掌櫃叫衙官不必等候,因為夏光他起居極無規律,經常一兩天不回寓所。衙官搜查了夏光、董梅合賃的那個房間,便回衙來了。他委派了兩名番役在那裡監視守衛,見到夏光露面便拘捕他。」

  洪參軍清了清嗓音又說:「我和歐陽助教談了半日,他並不讚美董梅,他說董梅與夏光讀書並不聰明,但品性卻很是狡獪。他倆縱情聲色,行止放蕩,對於不明不白的錢財往來也不避嫌疑。他們雖考得了一個秀才的功名,但頗不守學規,尤其是最近幾個月來,州學堂裡根本沒見著他倆的影子。助教說他並不為這兩個孽類的自甘墮落、敗壞黌門風尚而感到氣憤,他只是感到很對不住董老先生,心中不免有愧。董老先生是一個有學問、有修養的高尚人物,禮義守身,詩書養老,待人接物也極是仁愛寬厚。至於夏光,他的父母均在長安,助教認為正因他行為不檢,墮入歧途,他父母已不認他了。」

  狄公點點頭。他打開馬鞍袋將兩柄刀劍先撂到一邊,又解開了那幅帕巾,讓那只烏龜爬了出來,燭光下龜殼閃閃發亮。忽而它停了下來,四肢和頭都縮進了龜殼。

  洪參軍驚奇地凝望著這只烏龜,沒有吭聲。

  狄公微微一笑說道:「洪亮,如果你沏一盅熱茶給我,我便告訴你我在哪裡又是如何與這小生靈認識的。」

  洪參軍站起去端茶壺沏茶,狄公走到後窗,將那烏龜放入到窗外後花園的假山草石間。

  這時,守衛南門的校尉進來內衙報告說城門已關,並不見有一個新受刀傷的人進出。狄公點頭,校尉退下自去南門。

  狄公坐下,呷了一口新茶,便將董一貫翡翠墅裡發生之事以及後來在柯府裡會見柯元良的情形一五一十告訴了洪參軍。最後他說道:「因此,這兩起案子看來是聯繫在一起的。它可有兩個完全不同的猜測。洪亮,我先略說個輪廓大概,你幫我擬出一個著手偵查的具體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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