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公案 > 禦珠案 | 上頁 下頁


  突然,九號船的大個子司鼓動作停了,右手的鼓捶僵在空中,像是他仰看著這支鼓捶驚呆了,轉眼間便見他撲倒在大銅鼓上。槳手們眼望著他一時都發了愣,幾支槳攪碰在一處,船身略微一傾慢了下來。九號和二號同時從終點的大紅旗下面穿過,但九號落下了半隻船的距離。

  「可憐的小子,才要得手,竟是誤了,早不該灌得那麼多。」狄公歎了一口氣。

  兩岸人群呼聲雷動,群情激昂,亦多有驚異惋惜的。

  當九號和二號浮到彩台邊時,其餘的七條船也過了終點線,每條賽船都受到了激動的人群熱烈喝采,一派鼓樂喧動起來,焰火重新從四周升起。

  狄公看到一隻小船朝他的官船劃來,他對妻妾們說:「敢情是來接我去發送獎禮了,老管家伺候你們先行回府,少頃我了卻此事,隨後便回。」

  三位妻妾轉身拜送,狄公下了官船。卞嘉和柯元良早在擱橋邊上等候著他。狄公下到了那條小船,拱手對卞嘉說:「卞先生,這番輸得卻是可惜了,想是那司鼓病得不重吧?」

  「我這就去看看,老爺。他是條雄壯的好漢,許是困乏了,鬆動了腳力,不消一刻便可恢復的,老爺不必掛慮。」卞嘉說道。

  柯元良站一旁沒吭一聲.他心神不安地捋著鬍鬚,雙眉緊鎖著。

  他們上了岸,衙官帶了六名衙卒向狄公致禮。卞嘉和柯元良將狄公引上彩台的懸梯。狄公一登上彩台,他的中實的的屬僚老參軍洪亮便將他拽到竹漆屏風後的內室,替他換上了一套深綠色錦緞官袍,系了玉帶,戴上了烏紗帽。

  「衙裡都沒什麼事吧?」狄公問道。

  洪參軍點了點頭,說:「掾吏、衙役趕早放了班,回家胡亂整理了酒飯都趕來這裡看龍船賽了。」

  「你且先去看看九號船的司鼓是什麼回事,才要到終點,竟敗倒了下來。」

  狄公裝束停當出來到彩台前面,彩台下擠滿了趕熱鬧的人群。衙卒讓龍船的槳手們排列成行,引舵手走上彩台。狄公好言嘉勉了幾句,發放了獎禮——紅紙包裡一塊印糕和幾文散錢,給輸了的船二號船則是大紅緞檀香盒,盒內二十兩足色紋銀。末了,狄公祝一州百姓都交鴻運,發財致富。一時人群中大聲鼓掌,喝彩不已。

  致辭畢,狄公踱步進行漆屏風後的內室,洪亮面色陰鬱地向他稟報:「老爺,那司鼓死了!仵作道是被人用毒藥毒死的。」

  第三章

  狄公俯視著司鼓僵硬的屍身,默默無言。屍身放在內室地面的蘆席上,街裡的仵作正把一支銀棒插進死者的嘴裡。今夜仵作也在人群中看船賽,屍身抬上岸時,他曾倉促地驗查過一遍,此刻正在做仔細的複驗。卞嘉和柯元良垂手在一邊伺應。

  卞嘉望了狄公一眼,說:「老爺,這又何須自費工夫?敢情就是心病猝發,這徵象恁的清楚。」

  「驗完了再說不遲。」狄公冷冷地說,一面察看著死者筋肉發達的軀體。軀體的下部遮蓋著一塊布片,臉已被臨死的痛楚扭歪了,前額寬闊方正不像是店鋪裡的夥計或什麼苦力的營生,倒象個讀書人。——賽船的槳手多的是從店鋪夥計或苦力招募來的。

  仵作站起身來,狄公急急地問道:「你依准什麼斷定他是被人毒死的?不曾聽得卞大夫說是心病猝發麼?」

  仵作答:「除了心病的徵象之外,老爺,他的指尖和腳尖都有些紫星斑。适才我還留意到他的舌面腫大,上面亦有紫斑。我是南邊來的人,南邊山裡的人能調合一種慢性毒藥,毒發後的徵象正是如此。我一見到他指尖的紫星斑,就明白正是這種毒藥毒死的。」

  卞大夫聞言俯下了身,仵作用銀棒將死者的嘴唇撬撅,叫他朝裡看。卞大夫看罷點了點頭,若有所悟地對狄公道:「老爺,仵作所言甚是,卻是我診的錯了。我此刻記憶起某種醫書上也曾載錄有這種毒藥,空肚兒服用頃刻間便發毒,飽食後約莫有一個時辰才可發作。」

  狄公問卞嘉:「這死者既是你船上的司鼓,想來是你雇下的人了?」

  「老爺有所不知,這位書生不是本州人氏,名喚作董梅,鋪子裡繁忙時節,他偶來我這裡打應點雜。」

  「他在此地不曾有家?」

  「這董梅尚未娶妻,幾年前,他與父母同住在城外一幢宅子裡。落後其父做生意虧了本錢,把個家業敗了,典賣了宅子回到北邊老家去了。董梅仍留居此間,掙點錢謀生糊個口兒,一心想在縣學裡把那六經的課業讀完再回北邊去同父母團聚。他為人放任不甚檢點,好交接朋友,閑日里弄刀耍棒也練就了一套拳腳。我鋪子裡的夥計與他都有些勾當,前日裡把他叫將來做了這龍船的司鼓。」

  柯元良道:「卞大夫所言甚是,這董梅端的是個廣有才藝的少年。他的父親對骨董玉器很有深究,他自個在辨識鑒賞上也甚有些眼力。」

  「柯先生卻又是如何結識他的?」狄公問道。

  「他閑常也把件便宜弄來的瓷瓶或銅篆鐵瓦的玩意帶來與我,價也估得甚是公道。」

  狄公淡淡地嗯了一聲,又問道:「他有什麼仇人沒有?或是新近與人交惡?」

  卞嘉遲疑地看了一眼柯元良,答道:「老爺,這可就不很清楚了。不過我看這董梅成日間交接的多是些三教九流人物,又時常與閑漢、無賴打混在一處練拳,莫不是跟那幫人鬧翻了,才弄出這殺身的禍來。」

  狄公見卞嘉臉色轉白,神情緊張,好像因董梅的死感到十分驚愕和懊喪。

  他轉問柯元良:「這董梅如今在哪裡居住?」

  「聽說是他在半月街尋了個下處,哪一幢門戶卻不甚清楚。但老爺你可問問他的朋友夏光。夏光也是個外州來的書生,與他一般會耍幾路拳腳,閑常也做點骨董字畫的買賣。夏光頭裡告訴我說他與董梅合賃一家舊衣鋪子的樓上,想來不會離這裡很遠。他還曾許諾我湊辦這龍船賽時助一臂力哩。」

  「將那夏光帶來見我!」狄公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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