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公案 > 禦珠案 | 上頁 下頁


  「他已回城去了。」卞嘉慌忙答道。「我上這兒來時正撞著他一溜兒朝南門去。這人左半面臉有一道長長的疤,我是不會看差了的。」

  狄公見柯元良心神不安,像有一腔心事急著想要離開這裡,便說道:「罷,罷,待我細細問理此案。兩位相公暫且不要走漏此中消息,董梅之死也姑且說是心病猝發,明日上公堂時,望兩位好歹也到場。洪亮,你送這兩位相公下去,再替我把衙官喚來。」

  卞嘉、柯元良走後,狄公對仵作說:「虧了先生精于此行,今日若是聽了那卞大夫的診斷,險些兒誤了大事。你即此回衙裡填畫個驗屍格目與我。」

  仵作滿臉得意地應諾而下。狄公反剪了雙手來回踱步,見洪參軍帶著衙官來了,便命令道:「與我把死者的衣服取來。」

  衙官去案桌底下拿出一個包袱,解開了,說道:「董梅的衣服全在這裡,長褲、腰帶、鞋襪,這件袍褂是在船上那大銅鼓下面尋著的。」狄公將手伸到袍褂的寬袖裡搜尋,袖中只有董梅的戶籍。學籍的狀卷和幾文散銀。他搖了搖頭對洪亮道:「將這包袱帶回到衙裡去。」又令衙官:「用苫席將這屍身卷起運回衙裡空牢收厝,然後速去夏光下處將他帶來,我今夜便待審他。」

  衙官下去編派他的衙卒,洪亮伺候著狄公卸下官袍,不禁問道:「誰竟會謀殺這個窮酸的書生?」

  「謀殺?」一個低沉的嗓音突然在門口響起,「我聽說是心病猝發死的。」

  狄公猛轉過身來,剛要怒斥,認出是孔廟對面骨董鋪子的楊掌櫃,便含忍住了性子。狄公時常光顧那個鋪子,與楊掌櫃甚是稔熟。他緩了口氣說道:「楊掌櫃知道了,暫勿聲張,休要讓外人聽見。」

  楊掌櫃揚了揚兩道濃眉,露出齊整而潔白的牙齒微笑著說道:「這個不消老爺費心。不過港頭河面上的漁父漁婆都道是給白娘娘攫去了。」

  「這話卻又是怎說的?」狄公惱怒地問道

  「這裡的百姓就趕著那廟裡的這麼稱,龍船賽死了個後生,漁父漁婆可發了興,白娘娘得了供奉,今年魚兒的出息就大了。」

  狄公只得聳了聳肩。

  「那他又是如何吃人弄死的呢?」楊掌櫃朝蜷縮著的屍身溜了一眼。「老爺,怎的沒見著有血?」

  狄公冷冷地說:「你若要知端底備細,明日一早可上公堂來看審。啊,楊掌櫃,我有話問你,這董梅閑常也做些骨董生意,你敢情與他有過來往?」

  楊掌櫃搖了搖頭,又用手搔了搔黝黑的臉面,答道:「聽見過這名兒,卻一向不曾見過面。我幹這營生是獨腳蟾,風裡來,雨裡去,整日騎著馬兒游屍撞魂如奔命一般,專一尋問那挖掘到寶物的人家。三日兩頭也撞上有幾宗奇貨到手,這身子也打煉得強如個金剛。那一日……」

  「董梅有一個名喚作夏光的夥伴,你見過不曾?」

  「不曾,老爺。」楊掌櫃又皺了皺眉頭。「那名兒聽來也有點耳熟,卻委實記憶不起了。我才說著什麼來著?呵,那一日,那一日我在東城廟市里弄得一幅古畫,老爺,你保不定也很感興趣,我敢說這價錢端的是……」

  「改日我會上你鋪子裡去的,楊掌櫃,這會我正忙亂著,須臾就得回去衙裡。」

  楊掌櫃大失所望,只得鞠躬告辭。

  狄公回臉對洪參軍道:「這人對骨董寶物的廣見博識令人難以置信,每回我與他閒扯聊聊,得益非淺。可惜今天他撞著不是時候,還來兜售骨董。洪亮,看來此案賴我們倆分頭勘查了,陶甘、喬泰、馬榮三人都要後天才能回衙。」

  洪參軍沉吟道:「說來真是不巧,我已年邁力衰,且又糊塗昏瞀,頂何用處?喬泰、馬榮不說,陶甘他可正是剖斷這行下毒案的聖手。」

  「發恁的愁,莫不小覷了你我自己?我此刻就上馬去白玉橋鎮,顯而可見,就在那裡的酒筵上董梅被人下了毒。我先去看看那酒店的情形,你上孔廟縣學去拜見歐陽助教,詢問一下董梅和夏光的學業操行。那老助教是個目光精深的人,我很想知道他對這兩個少年人作如何觀。你不必等候我,明日一早用膳後即可來內衙逕自尋我。」

  他們走下彩台懸梯時,狄公又想到什麼,說道:「啊,再有,你此去經過衙府時順便要管家告訴一聲內眷,今夜裡我很晚才能回府。」

  第四章

  狄公從衙卒那裡牽過一匹馬,翻身上鞍,一溜煙兒向南奔馳而去。一路上擠滿了回城裡的人,誰也不曾留意於他。

  官道約有四五裡是沿著運河走的,堤岸邊這時還坐著三三五五的男女。繞過了一座小山崗,四面出現了幽深的樹林,馳出樹林到了平川便可看到白玉橋鎮口的燈彩了。跨過那座高高的白玉拱橋(下面的市鎮便由此而得名),狄公見運河裡船帆林立,水波粼粼,那裡正是鎮河和運河的匯流處。

  橋對面的市廛上燈彩閃耀,一派光明,大群的人聚在店鋪周圍,生意兀自興隆。狄公下了馬,拉著轡頭將馬牽到一家鐵匠鋪,鐵匠正閑著,與他幾個銅錢囑他看守這馬,喂點草料。狄公暗自得意,那鐵匠並未認出他是本州刺史。

  狄公沿著市街信步走去,尋思著到何處去打聽信息。忽而他見河岸上一株垂楊下遮著個小小廟宇。門牆樑柱都漆成了紅色,香火端的蕃盛,善男信女川流不息都朝那募化箱裡扔進幾文小錢。狄公走進廟裡不由好奇朝殿堂內張望,一個穿著破袖的老廟祝正往懸掛的一盞油燈裡加油。神壇供著一尊真人大小的娘娘,彩披繡裙盤腿坐在蓮花寶座上,半張半閉一對眼睛正瞅著他,嘴唇微微蜷曲,閃出一絲薄薄的笑意。

  狄公是個堅定的正統儒者,他對這種俗祭淫祀一向深惡痛絕。今天這張嬌豔的笑顏更使他感到格外不安。他皺緊眉頭步下府外石階,繼續向前走去。不一晌,他看見一家修須店,店門正向著河岸。他走了進去坐在長凳上等候。抬頭他忽見一個窈窕娉婷的女子正朝這店鋪走來,她穿著玄緞長裙,下半個臉面用紫綾巾遮掩著。這女子明眼不是什麼窯姐粉頭,衣飾淡雅,舉止雍容,倒像個官府裡的貴婦人。走近到修須店門首她停了下來,將那紫綾巾慢慢摘下,緊緊瞅著狄公。狄公心中好生狐疑,一個單身女子無人陪同,此時此刻在鬧市中晃蕩,可會有什麼見得人的勾當?店鋪裡的夥計笑臉上來照應,狄公只得安下神來隨那夥計擺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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