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公案 > 迷宮案 | 上頁 下頁 | |
四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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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公小心問道:「倪公在蘭坊居住數年,必定皓首窮經,老驥伏櫪,在此大有一番作為。對此,晚生很想聆聽先生見教。」 鶴衣先生似乎沒有聽見,依然品呷香茗。狄公好生尷尬,只得也將茶盅送到唇邊。剛呷一口,便知似這等醇香馥鬱之茶他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品嘗。幾口喝下去,頓覺神清目爽,周身舒貼。正品茶間,鶴衣先生又開了口:「山中嶙峋怪石之間流出一眼甘泉,我溪邊取來泉水,昨日晚間又將茶葉置於綻苞初放之菊花之中,今晨初日曈曈,晨露未晞,鮮花怒放之時,才將其取出。茶葉受花香薰染,玉露滋潤,再沏以甘泉,自然獨具奇香,別有風味。」 (曈曈:日出時光亮的樣子;曈:讀:『同』。晞:讀『西』,幹,乾燥。) 他略停一停,又說道:「後來,我們勞燕分飛,倪公出仕為官,而我則浪跡江湖,遍遊全國名山大川。倪公於沉浮宦海之中從七品縣令升遷至州府刺史,後又官拜黜陟。他為官一生,恫瘝在抱,疾惡如仇,一心除暴安良,懲惡揚善為國家振興,社稷大治,可謂嘔心瀝血,鞠躬盡瘁。他一意大施經倫,大展鴻圖,卻將對其不肖之子倪琦的家教丟棄一邊,既無諫諍之言,微辭之語,更缺痛下針砭,當頭棒喝。群輕折軸,積羽沉舟,倪琦終於墮落成性,不可救藥。 (桐瘝在抱:把人民的疾苦放在心上;桐瘝:讀作『通觀』。) 「倪公對家出惡子如夢初醒之時,適逢丁虎國將軍遭黜來蘭訪定居養老。不久,他上表並親覲皇上,棄卻高官厚祿,也來到蘭坊,意欲以田園之樂,終其天年。這樣,我與他分別四十餘年之後又在此邂逅。我們二人走過的道路各異,卻終於殊途同歸,只是所經之路一長一短,一曲一直。」 說到此處,鶴衣先生停了一停。這最後幾句話狄公不解其意,意欲動問,鶴衣先生卻又開了腔:「就在他故世前不久,他還與我就此論細細商討過。其時他寫下一幅單條,至今我仍懸於對面牆壁之上。你起身瞧那魏碑,何等蒼勁峭利,何等秀潤灑脫!」 狄公近前一瞧,方看清落款寫了「甯馨簃倪壽乾敬書」八個小字。狄公終於明白,倪壽乾畫軸內所藏遺文確為他人假造。誠然,倪壽乾二字與贗文上簽字十分相似,然明眼人一看便知,兩個簽名絕非同出一人手筆。狄公慢捋長須,輕輕頷首。至此,結於他心中的許多疑團已經解開,慶倖這一趟深山之行實在受益非淺。 (簃:讀『移』,樓閣旁邊的小屋。) 狄公重新入座,開言道:「先生,倪公書法自是爐火純青,超群出眾,而你的瀚墨則是獨佔鰲頭,蓋世無雙!你寫在倪壽乾迷宮前門樓之上的銘文……」 鶴衣先生似乎沒有聽他說話,將他打斷,說道:「倪公志向遠大,抱負不凡,生命不息,奮進不止。就是他定居蘭坊之後,仍念念不忘懲凶扶善,昭雪冤屈,並為之精心籌劃,巧作安排,有的深謀遠略甚至要在他去後多年方能見效。為了清靜,他購下並重修那座迷宮.其實他整日操心勞神,一顆心又安能清靜下來!」說罷連連搖頭,又將茶盅斟滿。 狄公問道:「倪公在此可有許多高朋好友?」 鶴衣先生慢撚長眉,吃吃一笑道:「倪公乃一儒門弟子,來蘭坊後仍不忘研讀四書五經,孜孜不倦。他曾贈我許多卷帙,真是汗牛充棟。我廚中灶下正缺引火之柴,他卻雪中送炭,給我送來這上等之薪。」 狄公尋思,他的主人對他所問避而不答倒也罷了,不期卻又進而貶低儒家經典,心中很不是滋味,正欲好言相辯,鶴衣先生卻又開了腔:「孔子,你們將他奉若神明,視為聖人,其實他只不過是個碌碌終生之輩,從不知他所為愈多,所獲愈少;所求愈碩,所得愈微。當然,孔子確實不愧是個壯志淩雲之人。倪壽乾就是這樣的人。」 鶴衣先生停了停,又突然指了狄公說道:「還有你,也是這樣的人!」 狄公聞言大驚,惶惶然立起,小心說道:「晚生有一不明之處,尚清先生指點。」 鶴衣先生也立起,說道:「一處不明?有其一必有其二。如今你好比漁人上山,樵夫下海,如何打得魚回,砍得柴歸?千里之行,始於足下。望你腳踏實地,好自為之,切忌捨近求遠,莫要再做緣木求魚,治絲益棼的蠢事,也許有朝一日你能找到打開成功之門的鑰匙。失陪了!」 (棼:讀『焚』,麻布。) 狄公正欲稽首長揖辭謝主人,鶴衣先在卻早已轉身向後門走去。 狄公等主人離去後,自出前門。來到花園門口,見洪參軍仍依門酣睡,遂將他喚醒。 洪參軍睡眼朦朧,揉了揉,打個哈欠,笑道:「這一覺睡得好生香甜,還做了一個好夢,夢見了我青梅竹馬的童年。那些往事其實我早已忘記,不知怎地竟在夢中又出現了!」 狄公道:「此地奇事甚多,我們回去吧!」 二人默默取原道返回,不一會,又來到青龍嶺上,洪參軍問道:「老爺入草堂多時,那隱士可曾與你勾通關節,指破迷津?」 狄公略一點頭,答道:「經他指點,我已知倪壽乾畫軸之中遺文確系他人偽造,也知倪壽乾致仕辭官確實事出有因,還有丁虎國喪命的全案曲折我也已了然於胸。」 洪參軍本想追本溯源,問個詳細,見狄公臉色陰沉,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稍事歇息後,二人下得山來,上馬回城。 內衙中馬榮將他與喬泰如何重獲番胡頭領從頭至尾講述一遍,說他二人假戲真做,配合默契,捕人一事做得人鬼不知,又將他與烏爾金一段對話細細講了,只將他偶遇吐爾貝一事略去。他知道,狄公對此類事情絕無興趣。 狄公專心聽稟,聽完,愁容頓消,連聲贊道:「好!好!蛇無頭而不番今番烏烏爾金已在囹圄之中,量胡兵不敢輕舉妄動,我們可操左券。」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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