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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馬榮拐過一彎,卻見前面一排平房,門首均掛了燈籠彩飾;又聞遠近琴笛之聲,有如晚鴉噪林,軋軋刺耳。馬榮正向前走。一衣衫襤褸傴僂之人忽從陰暗處走出,以蹩腳的漢話問道:「客官,有美人,你喜歡?」

  (傴僂:讀作『魚呂』,腰背彎曲。)

  馬榮站定,上下將來人打量一番,只見他鳩形鵠面,傻笑中露出一口殘缺不齊的大黃牙。馬榮罵道:「你個鳥人,看了令人噁心!前面引路,須尋個好去處,還要價錢公道,時候你爺,須懂些規矩!」醜八怪顯然明白了馬榮的意思,忙引馬榮進了一條小街。」

  (鵠:讀『鶴』,通『鶴』,鶴科各種禽類的泛稱。)

  街旁房子的門面昔時也曾粉刷裝璜得漂漂亮亮,如今卻因修繕馳廢,早已破舊不堪。街側門簾開處,娼優依門而立,一個個濃妝豔粉,穿紅披綠,見馬榮二人走近,忙以笑臉相迎。馬榮也不打話,只顧向前走去。

  醜八怪引馬榮來到一棟房子,兩盞燈籠高掛門首,看門臉似比別家略好。醜八怪說道:「客官,這家便是,見你的美人去!」說罷做個鬼臉,向馬榮伸出一隻髒手。

  馬榮一把掐了他的脖子,將其腦袋在門上撞得山響。罵道:「你這個龜孫,真是瞎了狗眼,你引薦客人便去帳房領賞,這個老規矩難道不知?卻來打爺的主意,想搭個雙份!你無需進去通報,爺只用你腦袋敲門便行。」

  少頃,一大漢開了大門。只見他禿頭光臂,一隻獨眼直盯馬榮。

  馬榮道:「這廝欺生.意欲拿我做大頭,這不是有眼無珠,自討沒趣麼!」

  對方把臉一沉,轉向醜八怪,喝道:「有哪一次少了你的賞錢?還不快滾!」又對馬榮陪笑道:「客官請進!」

  屋內既悶又熱,一股羊臊臭直鑽鼻觀。中間地上支了一隻火盆,四周矮凳上圍坐了三男三女,一個個均袒胸露臂,手執鋼釺,撥火烤肉。

  掌班看了馬榮一眼,說道:「照舊例。先收銅錢五十,隨後自有飯食款待,美人相陪。」

  馬榮袖中取出銅錢一串,松結解緡,於櫃檯之上不多不少數了五十。掌班伸手就要來取,馬榮卻一把將他手腕抓住,壓在櫃上,說道:「慢!我且問你,可有好酒解渴?」

  (緡:讀『民』,古代穿銅錢的繩子。)

  掌班道:「按成規,卻是沒有。」

  馬榮鬆開手,將掌班向後一推,邊揀銅錢邊說道:「你既不仁,我亦不義,死了你這張屠夫,我也不吃生毛豬!」

  掌班見到手的銅錢又要易手,忙說道:「罷!罷!算你是個慣家,就破例饒你好酒一壺。」

  馬榮轉怒為喜:「這還像話,下次仍來照顧你的買賣。」說完將五十銅錢交了櫃檯,轉身於火盆旁尋了張小凳坐了下來,也學著三嫖客的樣子脫下長袖系於腰間,又去火盆上取了一串羊肉咬嚼起來。

  一嫖客已有三分醉意,一隻胳膀摟了身邊的女子,搖搖晃晃輕聲哼起了下流小曲。另二人則清醒如常,以番語說著話兒。二人不算高大,卻一身緊肉,不可小看。

  掌班將一小壺酒放在馬榮面前,自回櫃檯。一女子起身,琴架上取了琵琶,依牆自彈自唱起來,雖不成宮調,嗓音卻佳,倒也別有風趣。

  後門處走進一名女子,粗俗中卻也顯幾分姿色。她在馬榮身邊坐下,一副圓臉上微露笑容。馬榮捧起酒壺喝了一口,也照著風月場中一套斯文問身邊女子道:「不知大姐芳名?青春幾何?」

  女子莞爾一笑,只是搖頭,原來她不懂漢話。

  馬榮沖對面二嫖客說道:「幸好我與這妮子的勾當並非是談天說笑,若如此,豈不晦氣!」

  一嫖客聞言大笑,問道:「朋友,你尊姓大名?」

  「不敢,我姓榮,單名一個保字。你叫何名字?何處學得一口好漢話?」

  「此間人都喚我獵戶。我在蘭坊多年,漢書都厚厚讀過幾本,豈能不會漢話?你那小妮名喚吐爾貝。不知朋友到此有何貴幹?」

  馬榮心中不快,沒有理他,只默默捧起酒壺,自飲了一口,又遞于吐爾貝。

  獵戶嗤一下鼻子,冷冷說道:「若只為這事,何須遠道專程來此!」

  馬榮怒目相視,忽地立起,走向獵戶。吐爾貝阻攔不住,馬榮早到獵戶身後,抓住獵戶胳膀一擰,疾言厲色道:「你這廝好不仗義,爺與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今日爺初登門檻,須不曾冒犯於你,你卻疑神疑鬼,如此盤詰是何意?」

  獵戶環視眾人,另一嫖客只顧撕咬烤肉,並不理他,掌班依櫃檯而立,悠然剔牙,也假裝不見。獵戶一見眾人無意助他,只得軟了下來,哀求道:「榮大哥莫要見怪,只因你們漢人除官府權門偶或遣人來向我們裡甲催要課銀外,平素是極少有人到此地來的,故隨便問問,並無他意。」

  馬榮鬆開手,回原位坐下,一口將酒壺飲幹,手背擦了嘴唇,說道:「有道是不打不相識,今日有緣相會於此,又何須瞞你。我本在鄰縣一兵卡戍邊值巡,那兵卡到此地來也有三日路程。只因一日與一同營守卒爭辯逗趣,無意中在他腦後輕輕一拍,不期他卻頭破腦裂,頓時斃命。我雖屬失手商人,究竟人命關天,上峰不知就裡,豈能不問罪償命?到時,我縱然滿身是口,也難分辯,與其束手待斃,不如三十六計,走為上計,故披星戴月,一路逃到此。如今我是有家難奔,有國難投,處處有害死米珠薪桂,出逃時所攜一點盤纏也所剩無多,很想著點差事,也好賺得幾文,聊解饑渴。若是你不嫌棄,有心提攜於我,我定效犬馬,雖死不辭。」

  另一嫖客不懂漢話,獵戶充作通事,將馬榮所言以番語—一講了。二人均目視馬榮,將信將疑。

  獵戶早存戒心,答道:「榮大哥,你我既成朋友,豈有不關顧之理!只因目下無差缺可委,一時實難從命,容日後再作計較。」

  馬榮道:「依我愚見,尋件差使倒也不難,比如選中一人黃花嬌娃,將她擄來,再賣於煙花行院,何愁銀子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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