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公案 > 湖濱案 | 上頁 下頁
二六


  陶甘道:「即便如老爺所說,月娥半夜醒來,巨病一場,也是垂危之身。如何有氣力掙開棺蓋,爬出來?」

  狄公笑道:「物有偶然,事有湊巧。毛祿馱了毛福屍身進石佛寺時忽聽得棺內有動靜,劉月娥正在呻吟呼救。」

  「聽得棺內有聲響,毛祿豈不嚇得半死,哪裡還敢啟棺看覷?」陶甘又辯。

  「恐是毛祿聽見了女子聲音,遂斗膽啟棺,陰有所圖。這類潑皮無賴,膽門本不小。見有機會,豈肯輕輕放過。」

  洪參軍又插話:「如此推去,毛祿啟棺後見是劉月娥醒來,不正可引她回家。無論是江家或劉家,都會酬謝他一筆不小的錢財,遠勝過毛福那點木匠工錢。」

  狄公道:「洪亮,你豈忘了,當時毛祿正攜了毛福的屍身。月娥又見毛祿身上血跡,豈有不知曉的——正因如此,毛祿不敢輕率引月娥回家,必是挾持了她在外躲匿避風,等棺木落土,再作道理。多半是將她拐賣到他鄉州縣的行院妓館。」

  「那麼,這兩日他兩個又會躲在哪裡呢?」洪參軍問。

  狄公道:「那日在龍門酒店,我聽得一個乞丐揶揄毛祿時曾提及有一女子隨攜,大抵是魚市後的一家窖子裡——喬泰,你即去那家窖子將鴇母叫來衙門問訊,必可問出劉月娥下落。」

  狄公又反復思索起杏花的事來。一時也心緒搖盪,難見眉目。

  馬榮來報,他已將江幼璧護送回江宅。江老夫子見兒子死而復生,西天歸來,乾淨不信自己的耳目,鼻涕眼淚哭作一堆。闔家歡喜自不必說。

  狄公道:「更可歡欣的事還有哩。豈止是江秀才一人死而復生,西天歸來。此刻我們已斷定劉月娥也沒死,只是被毛祿脅持藏匿。哪日捉住毛祿,追回劉月娥,江家又正不知如何高興哩。夫婦兩個都從酆都城裡經歷回歸,也是人境罕見的奇聞哩。」

  正說話時,喬泰領鴇母來到內衙叩稟狄公。鴇母見了狄公趕忙道了萬福,叩日:「這位衙爺催著老媳婦趕路,連件衣衫都不及換。大老爺視我醜態,休要見笑。」

  狄公正色道:「毛祿弄來的那個女子叫什麼名字,此刻可還在你院裡?」

  鴇母一聽,嚇得雙膝跪地,叩頭道:「早知毛祿這歪廝要殃及於我。大老爺明斷,老媳婦這身子怎阻擋得毛祿惡煞漢子。」

  狄公惱怒道:「本縣只問你那女子是誰?此刻躲匿在哪裡?休得要蔓枝扯葉,唕羅不清。」

  「那女子的姓名我真的不知。」老鴇哭喪著臉,「毛祿半夜三更領了她來捨下。老天爺知道,這女子一臉病容,好不慘淒。被毛祿這歪廝又吼又打的,只是渾身哆嗦,不敢言語。老媳婦上前功了幾句,毛祿便道,這裡權且借宿一宵,明日再來領她。我趕快打了兩個雞子滾水,放了紅糖,讓她吃了補補身子,又勸慰了半日,方才睡去。

  「誰知第二日一早,那女子竟來了氣力,又踢門又叫喊,大罵毛祿拐賣良家婦女。毛祿來時,又是一頓踢打,算是服帖了,乖乖跟著毛祿去了。並沒說去哪裡——我這裡句句是實,但有半點瞞遮,打殺老奴才,不叫屈,只恨毛祿這賊害我。」

  狄公道:「此刻你且回家去。倘若衙門訪出你有調舌謊語,即刻查封你的院子,拿你去虞候處服役。」

  鴇母又搗蒜般叩了幾個頭,鼠竄而去。

  狄公問親隨幹辦:「劉月娥果然未死,只是被毛祿劫持而去。從目下幾路供詞判斷,毛祿必是挾劉月娥去了橡樹灘。你們中可有人認識或去過那個地方?」

  喬泰、馬榮搖頭。陶甘道。「我雖未去過橡樹灘,但聽過不少那裡的傳聞。橡樹灘是座北地界的一處湖蕩,瀕臨我漢源。湖中蒹葭蒼蒼,蘆葦遍是,水道港汊,不計其數。歷來是強人水賊出沒之處。官府一向設可奈何,進剿不得。聽說那裡如今嘯聚有四百來人,攔劫過船客商,搶奪財物,風高放火,月黑殺人。那邊官府也只是充耳不聞,一味推諉,苟且圖幸。」

  (蒹葭:讀作『堅加』,蒹:未曾秀穗的蘆荻;葭:初生的蘆葦。兩者都是常見的賤值水草。)

  狄公蹙眉道:「清平世界,豈能容這群盜賊橫行無阻?橡樹灘地勢複雜,水道縱橫,固是許多不便,但官衙豈可不思舉動,束手無策,坐著彼等擾亂地方,殺戳無辜。如今毛祿這廝殺人劫物,又挾持了一個良家女子逃匿彼處,我漢源縣豈可不聞不問,任其逍遙法外?——不知喬泰、馬榮兩位有何妙策?」

  馬榮道;「這群匪盜,雖依仗地理,為非作歹,殘害百姓,去來無蹤,神出鬼沒。我與喬泰哥可以喬裝潛入地彼,假充強人,與彼周旋。窺著良機,與官軍裡應外合,一鼓殲滅蕩平之。我從小生長水鄉澤國,慣會水性,想來到彼地不會驟露形跡——除是拿獲毛祿歸案,亦可為地方立一大功,使百姓漁樵耕釣,長享太平。」

  喬泰也拍手稱善,又道,事不宜遲,作速動手,方可湊效。

  狄公欣然允納:「我這裡即修書與涇北縣令,你兩個先去那裡連絡就緒,再行潛伏。涇北縣見我書信,必然協力配合,此事乃可望成。你兩個更須小心謹慎,見機而作,萬不可小不忍亂大謀,貽誤全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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