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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梁老相公果然昏聵糊塗,一任萬一帆擺佈。我與梁貽德細細查閱了幾處帳目與契書,正是萬一帆唆使梁老相公將家產田業變折賤賣,為的是進手金銀。但金銀至今未到梁府,不知萬一帆又攛掇他哪裡放債去了,一意圖個高利金。難怪乎梁貽德憂心忡忡,進退兩難。」

  (聵:讀作『潰』,耳聾。)

  陶甘小聲插話道:「老爺,洪參軍,也須提防那個梁貽德在帳目上做手腳。倘若是梁貽德存心舞弊,中飽私囊,一時恐也不易察破。」

  狄公道:「我也早應想到這一著——只是梁府急匆匆進手黃白之物卻不知何故,真的是為了放利,如此不惜田業家產?萬一有個閃失,豈不是根基不保,一敗塗地麼?」

  陶甘又道:「早上一路回衙署時,馬榮弟將劉飛波告江文璋一案與我細講了。詫異之餘,我只想問一問,那石佛寺只除是一個既聾且瞽的老香火僧,果真再沒有一個和尚住在裡頭。」

  馬榮答道:「沒有,沒有。我將一座寺院全搜羅遍了,連那個荒破的花園也未輕易放過。」

  「這就奇了。」陶甘道,「前日我來城裡碰巧打石佛寺門口經過,見一和尚正在門外伸長脖子向寺裡觀望。我一時好奇,又愛管閒事,便也上前看覷。那和尚驚惶不已,瞪了我一眼,便匆匆離開了。」

  狄公聽了,忙問那和尚形貌。

  陶甘答:「那和尚軀體魁偉,當時很有些醉意,看去又不像是和尚行跡。」

  狄公道:「陶甘,你此時可去城裡各賭局、酒肆走走,先將木匠毛福死前的行狀查詢清楚。聽說他嗜酒又好賭,恐怕他的死正出在江家給的那點工錢上。馬榮,你則再去龍門酒店找找魚頭掌櫃,與他細聊聊。他得了官府銀子,必不回絕。務必問確了毛祿去向——先前聽說是投奔什麼橡樹灘,不知那橡樹灘又在哪裡。」

  陶甘、馬榮答應了,一同走出內衙書齋。

  陶甘匆匆吃罷午膳便轉上街市,徑向西市「恒泰莊」而來。這漢源城裡他早已熟門熟路,有數幾個賭局的掌盤人都認得他。「恒泰莊」雖不是最大的賭局,只因開在西山隅角,卻是歹人罪犯常聚頭的處所。一來臨湖,二來依山,萬一漏眼出事,鑽山過海,十分便易。今日陶甘第一番做公人,便選定了這「恒泰莊」來勘探。

  恒泰莊的掌盤姓馮,滾圓的身子。一團肥肉,精光頭皮,象個胖羅漢。著一件沒領的玄綢短褂,口上銜一個水煙筒,坐在門套裡打盹。另一個管帳的鬥雞眼又兼監場,正與一個小夥計在擺桌子,迎候賭客。這午牌時分,又熱不可擋,廳堂裡只坐了三四個賭客。

  「原來是陶大哥,多時沒來這裡走動了,而今見在哪裡勾當?興許是發了財,改做生意了。」——馮掌櫃眼尖,一眼看見陶甘,先打哈哈,欲將陶甘迎入門裡。

  「呵,是馮掌櫃。一向疎闊。今日鄙人有點急事,沒心思玩,改日再來。」

  (疎:同疏;疏闊:久別。)

  鬥雞眼堆起一臉乾笑,一旁幫襯:「陶大哥來敝號遣興,哪一回不是贏家?今番莫非不像贏錢了。恁的急事,這般匆忙。」

  (恁:讀作『嫩』,這樣,那樣。)

  陶甘笑道:「也不瞞兩位,正為的是錢銀事哩。毛福那廝借了我四兩銀子,卻再不露面,我這裡正四處尋他。」

  兩人聽了大笑:「如此說來,陶大哥正還需多走些路去尋哩。只怕三日五日不夠——毛福這窮酸早過了奈何橋,奔酆都城去了。你這四兩銀子的債只好去向閻羅蘭代為銷帳了。」

  陶甘木呆半晌,進門來拉一把靠椅坐了。

  「馮掌櫃可知道這廝幾時去的酆都城。緣何忽的沒了蹤影。可憐我眼下正等著這錢使化。」

  鬥雞眼又笑;「石佛寺的一口棺木裡正躺著哩。頭上一個大窟窿,血都流幹了。腰裡那幾串銅錢銀子也沒帶去,不知便宜誰了。閻羅王都沒孝敬,陶大哥你那四兩銀子還想追回。」

  馮掌櫃也取笑:「此刻快去石佛寺翻屍,倒骨,細檢一遍,尋著那四兩銀子也未可知。」

  陶甘正色道:「馮掌櫃不是外人,只望告我一聲那賊兒的名,我便向他索去。索不回時,也訛他出幾串銅錢。」

  馮掌櫃道:「不瞞陶大哥,恐是他那堂房兄弟毛祿弄的毛票。只是沒憑證,猜測而已。況且毛祿早去了那邊橡樹灘。」

  陶甘躊躇:「求馮掌櫃細說則個。」一面從袖中拈出五個銅錢遞過。

  馮掌櫃收了銅錢,嘖嘴笑道:「三天前,毛福不知哪裡得了許多工錢,腰囊鼓鼓的進來這裡。當時客人甚多,都賭輪盤。毛福乘興也押了幾回寶,極有手氣,贏了幾回,又兌換過幾兩紋銀。這時毛祿也來了,他兩個契闊多時,今番見了,便覺親熱。在店內又喝了幾盅,毛福便邀毛祿去杏花樓吃飯。兩個又笑又說出了這門裡——天知道毛福怎的鑽入那棺木中;保不定那些錢銀早落入毛祿囊中。」

  陶甘聽罷,拱手告辭。剛待啟步,見一個穿著破舊僧裰的和尚走進賭局來。認得正是前日見過的,便又坐下。

  (裰:讀作『多』,古代士子、官紳穿的長袍便服,亦指僧道穿的大領長袍。)

  「哈哈,黑和尚未了。」馮掌櫃應酬唱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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