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公案 > 湖濱案 | 上頁 下頁 | |
二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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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甘正色道:「狄老爺不知,這漢源地方只除是西北隅山中有幾幢消夏的別館外並無一處高墅宅第。」 狄公道;「當事的只記得下了山岬走的全是平地,又是向東。末了又上了十來級臺階,乃到一石室——這又作如何解?」 陶甘論了左頰三根黑毛,烏珠轉道:「保不定還不曾出城裡呢。抬進一處府第後只在花園裡慢慢轉悠。過亭台時,忽裝出上山道模樣,叫嚷小心深澗。穿水榭時,又裝作過河流模樣,叫嚷小心跌落。拾轎人不時變換姿態,或高昂、或低屈,如此這般,勝履真境。歹人早設計謀,又精於此道,必然瞞過當事的。且當事的早已暈昏發怵,哪裡真記得清晰。」 狄公忽若開竅,心中洞明,暗驚眼前這個形貌不揚的陶甘竟有如此一番推衍。 「陶先生如此精明,怎的反吃那幫鄉愚捉住了,誣作騙子。」狄公忽想起日間之事。 陶甘慘淡一笑:「老爺蹺起一足來,且看看那皮靴內藏的何物。」 狄公懵然不解,遂蹺起一足,聽擱在凳上。 陶甘將兩個手指伸入靴面夾氈內,拈出兩顆骰子來。 「這兩顆骰子裡是灌了鉛的,那群村愚輸多了便揣出幾分蹊蹺,搶奪過去,看破機關。當時我手中早揣著另兩顆骰子。老爺一來,我略施小計當面調包了,竟瞞過眾人,連老爺也未窺出內裡機詐。交于老爺的只是一般的骰子,手中原藏著的。而村愚手中的則被我奪來藏匿于老爺這馬靴裡了——當時即便老爺再問再搜,恐一時也沒法獲拿見證。」 狄公玩摩手中那兩顆灌了鉛的骰子,不禁失笑。馬榮、喬泰也深為嘆服。 陶甘見狄公等面有敬色,又吹噓起來:「在下尚有幾般活計,非常人所能有:偽造官牘文箋,私刻印璽圖書。包攬顛倒訟詞,草擬模糊契約。作假證,李代桃僵,脫真贓,瞞天過海。其餘煽風點火,偷渡陳倉,借屍還魂,金蟬脫殼,混水摸魚,樹上開花,無一不能。我還是窺探隔牆密室,窨窖暗道的行家,手握一管『百事和合』的鑰匙,但凡是鎖都能打開。又通曉四方言語,禽獸喜怒。我老遠見人眼睛閃眨,便能揣測他的意圖行為,嘴唇動翕,便能揣測他講出的話來……」 (窨:讀作『印』,地下室,地窖。) 「什麼?!」狄公猛叫道,「你卻才最末一句說是什麼?」 陶甘道:「我只是說,老遠見人說話,只需從他嘴唇動翕,便可判斷其講話的大略內容。女子與孩童更易判斷,因沒鬍鬚。」 狄公嘿然。心中思忖,倘若那罪犯亦有此等本領,前夜杏花花艇上向我告密,豈不同樣被人暗中窺知?故爾生出滅口毒計來。 陶甘見狄公心思已動,遂乘機求道:「在下願易轍改途,投狄老爺門下,聽任調遣,效犬馬之勞。在下本無妻小拖累——老婆前年隨人跑了——只求一個安身立命之處。我又熟知衙門律例,看慣官牘檔書,想來不至屍位。求老爺開恩收納。」 狄公思量再三,應允了陶甘請求——陶甘浪跡江湖,許多經驗,又有智力,且通文墨、知律法。只需改邪歸正,大可揚其一技之長——衙門正短缺如此一位奇異本領的幹才。 陶甘跪下謝恩,涕泗滿面。馬榮、喬泰也歡喜不迭。三人下去向壁房中休息不題。 狄公獨坐燈下,久久不能成寐。陶甘一言啟發,乃知杏花當夜侍宴時必有人暗中窺伺。此人只須在筵席上,不必或前或後,或左或右。他的判斷果然與杏花意思一轍。事實上當夜在場的任何人都有可能這樣做,都有殺死杏花的嫌疑。 如此推來,韓詠南或許無罪。他的被劫也是真的——天哪!黑龍會當真死灰復燃了!小小漢源縣裡已密佈了許多黨羽,又都是動刀動槍的。這寧靜的漢源城不已坐在一個欲將炸起的火藥桶上——他已聽見引信的絲絲作響了。 一直到刁鬥打過三更,狄公才朦朧入睡。 ◎第十三章 翌日正午狄公、喬泰、馬榮、陶甘四人方回到漢源衙署。狄公將陶甘向洪參軍介紹了,並命陶甘協助洪參軍管治衙署一應官牘檔卷及六曹帳籍文書。 洪參軍向狄公稟報,衙署檔卷內查知,王玉玨十分富綽,本城裡開有兩爿最大的金市和櫃坊,喜好酒色兩事,但從不貽誤生意,平昔極重信用,頗孚眾望。近來雖手頭短缺,債台漸高,但眾商戶樂意貸款於他。蘇義成,原是個碾玉匠,後來開了爿玉器首飾鋪,漸漸發財。性癡耽,一心迷戀杏花,幾不自拔。如今杏花死了,痛惜過後,倒也令他清醒。 狄公又問:「萬一帆的事可問出眉目?」 洪參軍答曰:「我已去過萬一帆的宅子,鄰里街坊,人言藉藉,沒有不貶損他的。都道他生意精乖,為人刻薄,目下見為劉飛波作牙人。我在街心一個賣梳篦頭油的老嫗處探知,萬一帆的女兒三官是個淫蕩女子,雖待字閨中,卻不守靜,暗中與各路野漢子來往。萬一帆的宅子竟成了個窯子。光天化日,客來客往,竟也不避人耳目。真乃不識羞恥的豬狗行徑,鄰里每每嗤之以鼻。萬一帆也略有所聞,竟裝作不知。女兒有錢進帳,他樂得撇手不管。不過有一回他想將三官嫁與江秀才,江秀才的老子聽後一口回絕,差點罵出聲來,竟是萬一帆自己去兜的媒。」 狄公聽後大怒:「果然是萬一帆這廝當面扯謊,頑皮賴骨,端的刁滑。洪亮,你再說說梁大器那兒情形如何。」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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