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公案 > 湖濱案 | 上頁 下頁
一五


  梁貽德面有難色,踧踖不安。

  (踧:讀作『促』;踖:讀作『急』;踧踖:恭敬小心的樣子。)

  狄公又道:「倘若你手中已有一二紙梁老宗伯折賣家產的契書,可交於本縣,由本縣出面致書京師梁公子,你看如何?」

  梁貽德大喜道:「小侄這裡偷偷抄謄了一份契書,原件上有家伯與萬一帆的字跡與押戳。我見這價目家伯太吃虧,只是買主付的是金錠,令人羨目。」

  狄公接過那抄謄的契書一看,果如梁貽德所說,心中不由也生起疑雲。突然,他又發現梁貽德的字跡竟與那綠筠樓主十分相似,心中不由又一震動。便問:「你認識江幼璧秀才麼?」

  梁貽德一愣:「狄老爺問的可是江文璋的公子江幼璧?聽說他投南門湖自盡了。小侄适才方聽人說起,其實並不認得他。」

  狄公又問:「你可曾去過楊柳塢?」

  梁貽德不悅:「狄老爺將小侄看作何等人物了。小侄是個讀聖賢書的,豈會花街柳巷行走?再說小侄也沒這許多閒錢——只不知狄老爺如何忽的問小侄這個,莫不是聽到什麼捕風捉影的傳聞。」

  狄公笑道:「呵,呵,賢侄不必介意。本縣正為那兩處的官司困擾得心神不寧,又一時判斷不了,見了人都要打聽一下。賢侄既是不認識江秀才,又不曾去過楊柳塢便是了。本縣並未聽得有關於賢侄的什麼謠傳——本縣這就告辭了。

  梁貽德回嗔轉喜,恭恭敬敬一直將狄公送到大門口白玉石階下。看著狄公官轎去遠了才回進門裡。

  狄公回到衙署,洪參軍與喬泰正在內衙等候。狄公換過官袍,進書齋內抬起一柄摺扇不停地扇動,一面問洪亮、喬泰兩人有何收穫。

  「老爺,喬泰在江文璋宅大有所獲。」。

  「果有收穫。喬泰,快快與我講來。」

  喬泰稟述:「我與馬榮弟將江宅裡外都暗中搜尋過一遍,並不曾見著老爺說的那個黑影,也未見有生人潛來菜園勾當。毛福並無蹊蹺行跡,江宅雇他為江秀才婚事打制幾件家具,夜裡便睡在奴僕的房中。婚筵那夜,他酒足肉飽,很早便睡了。翌日乃知新娘死了,合家惶惑。毛福好奇,還呆了半日,直至江文璋尋兒子一無所獲回家後,才背著工具箱離開江宅——後據江宅一奴僕說,他親見毛福與那個送黑絲絛來的漁翁在街上搭過話——毛福在江宅三日,並不曾與主人說過一句話,匠工活計全由管家指派。最後也是管家付的工銀。」

  狄公點了點頭,示意喬泰再講下去。

  「午膳後,我偶爾翻閱江文璋藏書,見有一冊騎射的圖冊,畫得精美,我忍不住看了半日。待要放入書櫥時,卻見後檔有一冊薄薄的小書,封皮上寫著《妙棄搜錄》四字,認得是棋譜,便抽出翻閱。誰知末一頁的圖像正是杏花手中那局棋——老爺,你道巧也不巧。」

  狄公大喜:「你將那冊小書拿來了?」

  「沒有。老爺,我怕江文璋這酸腐老頭生疑心。我留馬榮弟在那邊。自己便去孔廟對面那家書肆找尋。掌櫃問了書名,很快便拿出一冊來。果與江文璋那冊一樣,末一頁便是那幅殘局棋譜。

  「我大喜過望,一面付了書款,一面問這《妙弈搜錄》的來由。據那掌櫃說,這冊棋譜系七十年前韓隱士所纂編。這韓隱士不是別人正是韓詠南的曾祖,大名喚作韓琦父。他雖在朝中做官,卻是個隱逸中人,一生以棋琴為伴。我又問那末頁殘局,說是七十年來誰也沒能解破。」說罷從袖中抽出那冊棋譜呈與狄公。

  狄公逐頁看去,翻到最末一頁,歎道:「果然一樣。」又細讀序跋,不由擊節讚賞起韓隱土的名節高格。

  「杏花那頁殘局果是從這冊《妙弈搜錄》中撕下,不過,七十年前搜錄的這局棋與眼下杏花的死又有何干?與杏花欲待披露的危險陰謀又有何干?」

  洪參軍、喬泰默然無對。

  狄公小心將棋譜納入抽屜。又問洪參軍可曾聽得有關劉飛波的議論。

  洪參軍道:「劉宅的鄰里都稱劉飛波是個禮義君子,惠愛近仁,頗有清聲。他的一個轎夫卻說這個劉飛波能神出鬼沒,似有分身之術,家僕幾回被他戲弄得莫名其妙。一日那家僕親見劉飛波在書齋念書,待有事進去稟報,卻不見影蹤。一時懵懂了,便四處尋找,卻見劉飛波他好好地在花園內籐椅上躺著打鼾。家僕驚異,便叫『有鬼』、反被劉飛波斥駡,險些被逐。」

  狄公笑了:「想是那家僕真的見鬼了。青天白日,眾目睽睽,哪裡有什麼分身術?對了,洪亮,我今日也有一獲。你道綠筠樓主是誰?竟是梁大器的侄子梁貽德,一個心懷戚戚,假裝正經的年輕後生。」說著從袖中拿出那頁梁貽德親筆抄謄的契約,平鋪在書案上。

  洪參軍、喬泰上前辨認了,噴噴驚歎:「果與綠筠樓主一樣。」唯狄公自己看著看著,心中卻呼「有詐」。

  「不!適間在梁府我倉促間斷定這梁貽德即是綠綠筠主,此刻我細細辨來,又覺不然——這兩種筆跡形態十分相似,但神氣不類,功力也異,未必是出自一手。但這梁貽德老大未婚,子然一人,又是世家名門之後,豈沒好姻緣相湊?再,梁府若大宅園,由他一人掌管,他的下處又別有門戶進出,十分僻靜,最與杏花形跡相符——杏花每半日來與他廝會一回,日落離去。平日只是互通尺素,魚雁傳情,傾吐衷腸。」

  喬泰道:「即便杏花的情人就是梁貽德,昨夜花艇遊湖,他又沒赴筵,恐與杏花的死牽扯不上。」

  狄公憬悟,長籲一聲道:「這事且慢理論,正要計較長策哩。眼下我真被這連接而來的怪事弄糊塗了——天知道這個綠筠樓主是誰,天知道七十年前一局殘棋與城中隱而欲發的罪惡陰謀有何瓜連,天知道月娥的屍身怎的被人偷換過變作了毛福,天知道殺毛福的兇手又是誰——我要好好歇一歇,理一理胸中一團亂麻。你們也各自回衙舍歇一歇吧。」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