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公案 > 湖濱案 | 上頁 下頁 | |
一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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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兩個均是品行端正的君子,與在下交誼甚篤——老爺莫非又疑心是他兩個害了杏花性命?」 狄公又岔開話頭:「你可知道江文璋緣何早早辭了縣學官職?」 韓詠南道:「江文璋酒後時常菲薄周禮,屢出妖論。此等敗物,如何可執教黌宮,誤人子弟。去了是他自己知趣。不過江文璋操行尚可,不是外間傳聞那樣不識廉恥。」 狄公謝過,乃告辭而出——今番與韓詠南昌雖言語不甚投機,但多少探出了些人情糾葛間的蛛絲馬跡。 ◎第八章 狄公官轎又抬向梁大器府宅。 梁大器的親侄梁貽德在梁府高峨的重歇山簷大門樓下恭迎狄公——這梁貽德是梁府的總管。年紀約莫二十上下,白淨面皮,幾無血色,一條長長的臉頰上掛著淡淡的愁容。 狄公下轎,梁貽德迎上前拜揖,口稱:「晚生見禮了。」遂引狄公進了梁府大門。一路亭榭台館轉來,若大一個宅園,並不曾見著一個青衣奴婢。狄公正覺詫異,梁貽德卻開口道:「狄老爺,晚生有一句話告求,少刻見了家伯出來時,幸容略吐衷曲。」 狄公瞥了梁貽德一眼。見他臉上一團愁雲慘霧,似有無窮委屈,便點頭應允。 梁貽德大喜,臉上湧起幾絲緋紅,一對黑眼閃熠出感激的光亮。 「狄老爺,涼軒少候片刻,容小侄引家伯出來敘話。」說罷一溜煙去了。 涼軒三面臨水,甚是幽雅。軒外走廊高處懸著一架鸚鵡。涼軒內牆上掛著四季條屏,久不拂掃,積了厚厚一層灰土。牆對面欄杆下兩柄古舊的楠木靠椅,靠椅中間設一茶几,擺一新月型瓷盆。盆內一簇白瓷蓮花,當中蓮蕊亭亭凸出,甚是別致。五六尾金魚翕忽遊動,十分自在。 狄公伸手去小碟內取了幾顆米團正擬撒下,那金魚忽的驚惶亂竄,都四散躲避。 狄公正看得好玩,見梁貽德扶攙著一個鬚眉皤白的老人蹣跚進來涼亭。一領苧袍套了整個身子,襆頭遮隱了半邊臉面。老人的鬍鬚分五綹垂掛胸前,手拄一根龍頭杖。步履維艱。 (皤:讀『婆』,義白。) (苧:讀『住』,苧麻,多年生草本植物,莖皮含纖維質很多,是紡織工業的重要原料。) (襆頭:古代男子用的一種頭巾,襆:讀作『福』。) 狄公納頭作揖,口稱:「請安。」 梁大器唯唯,嘴角翕動半日,囁嚅道:「老身九十了,行將就木。狄縣令枉駕垂顧,敢宣謝忱。」 狄公見他臉面微仰,閉著雙眼,果是一副老態龍鍾模樣。 「梁老宗伯拜揖,下官今日登謁崇階,冒昧造訪,十分擾極。只因衙裡有幾件小訴訟擺佈不開,意欲仰聆大教,敢望老宗伯開導。」 梁大器半日不吱聲。狄公抬頭看時,早已睡了,垂涎淋濕了一片肩巾。不由心中惻隱。 梁貽德道:「家伯半年來常是這個樣子,因怕人恥笑,一直不敢讓他見客。此刻小侄便去喚過鄒公、鄒媽來,叫他們服侍退下休歇——不瞞狄老爺,這宅院內也只有這間涼軒與一對老蒼頭,家伯沒讓出。」 狄公不明白,遂隨梁貽德到了他的下處。梁貽德忙敬坐徹茶——這是一間簡陋的書房,看來梁貽德日子並不寬綽。 梁貽德開言道:「狄老爺休看梁府若大一個場面,家伯致仕前還是朝中的右僕射,可算是赫奕世家。其實內囊早上來了。狄老爺今日也見了端倪,小侄也不怕恥笑——只有一宗家務,十分棘手,不得不暗求老爺指點。」 狄公道:「你只管講來。恐是清官難斷家務事,我也無能為力。」 梁貽德謝了,乃道:「家伯自半年前犯這個古怪的病症以來,常是一睡過去便三日五日,不思茶飯。待醒來時,也神態不清,語無倫次。如此過十日半月便又好了,十分清爽,勝似常人。老人雖有這個病症在身,自己也曉得。但他的一應家業田產全都親手掌管,自拿章程,從不讓小侄半點插手。」 狄公道:「老人的心性脾氣如此,你也省心則個。何必要去干預他的帳目。」 「狄老爺有所未知。倘只是他自個掌管家產,怕人侵奪便也罷了。兩個月來家伯忽與一個叫萬一帆的牙儈過往甚密,兩人一談就半日,十分投機。那牙儈系劉飛波薦來,伶牙俐齒,狡黠異常,竟把家伯擺弄得頭重腳輕,言聽計從。兩下暗裡簽押了十幾紙契約文字,偷偷藏過,只瞞著我一人。小侄放心不下,一日偷偷查閱了家伯恆產,乃發覺家伯產業已變賣殆盡,十停去了九停——這幾日又見那萬一帆與家伯在畫押,保不定梁氏家業已蕩然無存。又不見家伯手中現錢進了多少。乃探知變賣所得金銀,皆由萬一帆做中保重利放帳戶。 「家伯風中殘燭,顢頇糊塗,受人如此誆騙。只恐將來產業錢銀兩空,又未見著一紙憑據,為之小侄憂心如焚。幾次規勸,竟受家伯呵責,道我心存覬覦,再不然便不理不睬,竟自睡去。小侄赴訴無門,只得來求狄老爺。只怕這中間有詐,萬一帆可不是善類,誰知他得了如此巨額現銀去放什麼帳戶。萬一卷席而逃,鑽山過海了,找誰人認帳?」 (顢:讀作『蠻』(陰平聲);頇:讀作『憨』;覬覦:讀作『記魚』。) 狄公沒想到梁貽德道出如此一番家務來,一時也難以明斷曲直。遂道:「聽說梁老宗伯的公子見在京師東台左相衙門行走,你何不去一紙書信實情相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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