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公案 > 湖濱案 | 上頁 下頁


  「杏花坐塢中一日,饋贈的首飾穿戴不計其數,也不知是哪個送的。只慶雲肚中明白,記著帳兒。有時也攛掇杏花看看。還個禮數,不要太沒情義,吃人恥笑。杏花總算還顧全慶雲臉面,略略應酬。不少人奢想出重金贖買,慶雲一概不允。尤其是那個蘇義成,垂涎最久,奉獻也最奢,價值巨額,妄想癡念。可憐見地,一次也未得手。」

  狄公點頭頻頻:「難怪昨夜杏花跳舞時,我見他的眼中似有一團烈火噴出。這種人物,野性勃發,按捺不住,便會鋌而走險。」

  「老爺所言甚是。我早說這蘇義成很大嫌疑。如此揮金如土。終沒半點甜頭,心中必然不美,豈肯甘休?不過,那杏花也不是鐵石人兒,冰王心腸。碧桃花說她自有一個情人兒藏在心中,秘而不宣。她每半月總要獨個坐轎進城一次勾當,黃昏時分又獨個回院。慶雲信她得過,從不幹予攔阻,也從未見有意外——平昔她端莊穩重,姊妹間也不苟言笑。除了撫琴吹唱,還喜歡弄些筆墨,寫得一筆好字。碧桃花與她可謂親熱,也休想套出半截蛛絲來。」

  狄公又問:「你是說她每次外出勾當,只有半日工夫。可知她並未出城遠去。這個綠筠樓主料應居住在漢源——對。洪亮,你先去請楊主簿來這裡。」

  一盅茶工夫,楊主簿進到內衙書齋。狄公道了原委,便將綠筠樓主的筆跡請他辨認。

  楊主簿細細看了那簿冊,半晌無語。

  狄公問:「楊主簿主盟湖濱社,這漢源縣裡可有一個文苑中人自號作綠筠樓主的?」

  楊主簿搖了搖頭:「湖濱社裡並無此人。看這筆跡,似是揉合諸名家運筆技巧,故爾難識真形。卑職摹臨過前人墨寶,也認得當今名士筆跡,只是從未見過這綠筠樓主的字體,還望老爺見諒。」

  楊主簿退下。狄公兀自悻悻,心中不樂。這時當值文書遞上一個封套,封皮上燙了紅蠟。狄公急忙撕拆一看,見是「楊柳塢」院主慶雲具呈的函件。

  狄公逐頁看去,臉上陰霾漸退,不覺轉憂為喜。據慶雲呈函雲,杏花原名范來儀,河東平陽郡人氏。一十九歲。賣斷文契注明身價為十兩黃金。又有一行小注,雲是范小姐系自願斷賣於京畿漢源縣,並附有漢源縣署戶曹簽押的朱印和經辦牙人的手戳。

  (霾:讀『埋』。畿:讀『機』,京城所管轄的地區。)

  慶雲呈函末頁還開列了六個擬出巨金贖買杏花的姓名,蘇義成名列首位。但韓詠南、劉飛波卻不在其中。狄公意外還發現慶雲在列敘杏花吹彈歌舞、精熟技藝種種名目外,又注明她喜書畫、通詩賦、會巫術,但不會奕棋——不由心中迷惑,疑竇叢生。

  他將這一條目指給洪亮等看了,歎道:「杏花不會奕棋,為何臨死前緊攥著那頁棋譜殘局?又為何在筵席上特地問我會不會奕棋。」

  洪亮、馬榮低頭不語。

  狄公又道:「早衙少間便要升堂,街裡一向無滯獄積案,我想化費點心思儘早勘破此案。馬榮,你率幾名番役去碼頭上替換下那裡的守卒,並同喬泰會同當方裡甲監伺穩婆收屍入驗。」

  一聲銅鑼響,三通鼓畢,八名衙役發一聲喊,魚貫而出。手執紅漆水火棍,如金剛一般,衙廳兩邊排列。狄公官袍冠帶齊整,踱出內衙,高高坐在公堂正中。楊主簿、洪參軍兩邊桌椅坐定。

  衙門內廊廡下早擠滿了看市的百姓——昨夜南門湖花艇上出了人命,消息不脛而走。事涉漢源鄉紳巨頭,行院班首,正不知老爺會問出什麼風流旖旎的新鮮事來。好事嘴快的閑漢早早吃過茶食,便磨蹭在衙門外等著升堂。

  狄公一拍驚堂木,威儀奕奕,堂下頓時鴉雀無聲。他張大眼一抹兒堂下掃去,見韓詠南、彭玉琪、蘇義成、並康氏弟兄都在,昨夜局中人只有劉飛波、王玉玨沒有到堂——昨夜碼頭上臨了匆匆,忘了知會。狄公暗中轉思,正欲委派佐吏前去催促,忽聽得衙門外一陣騷動,湧進一群人來,為頭的正是劉飛波。

  「叩見狄老爺。」劉飛波氣急敗壞搶上公堂來,就勢跪倒在青石水磚地上。一手緊緊拽住身旁一個頭戴萬字方巾、身穿素淨葛袍的老人。後面骨碌碌一順兒跪下四人,狄公認得其中一人正是王玉玨。

  劉飛波失聲稟道:「小女劉月娥新婚之夜被人殺了!伏求狄老爺作主,判斷這人命官司。」

  狄公聽罷,驀地一驚。低頭見劉飛波,青筋怒趵,紫漲了臉面,吼道:「小民正指望從這條老狗手裡賠人哩。」

  (趵:讀『爆』,跳躍,[水]望上湧。注釋。)

  狄公一拍驚堂木,叱道:「劉飛波休得胡言妄語,咆哮公堂。今日你既是原告,且將案情本末稟來。即便是人命關天,也得讓本縣聽了分明,方可判斷。」

  劉飛波應道。「小民怒火中燒,一時忘了衙門律例,叩求狄老爺寬有。小女正是被這廝的兒子殺害。如今罪犯潛匿,不得已揪了他老子前來喊冤。」

  狄公問:「你适才說,劉月娥新婚之夜被殺。本縣倘沒記錯。令愛婚禮是在前夜。事隔兩日,你才來衙門鳴冤卻是何故。」

  劉飛波切齒道:「老爺明鑒。如此人命血案,小民焉得遲遲不報?乃是被這……被這人施了拖刀之計,緩了兩日。」

  狄公轉臉問被告:「你叫什麼名字,何種營生?,

  「回老爺問話。貧儒江文璋,丙午舉人。先前曾受聘縣學博士。只因頑疾纏身,辭了教職,在家設館,教授幾個童蒙,權為糊口。」

  「江文璋,你姻親告你縱子殺人,想也聽見了。可是坐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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