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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你以為我笨得連這點都想不到嗎?探子是幹什麼用的?告訴你,明天早上,我要去搜查費魯齊家。」

  在跟庫蒂奧爾警長走之前,克雷芒蒂娜·勒杜太太一口氣喝了兩杯蘋果酒,還是提不起精神來。經過兩小時的盤詰,她已被折磨得精疲力竭了。她只覺得時而焦躁不安,時而驚慌失措。望著身邊的三個警察,她愈加膽戰心驚。兩個瘦子站在那裡,頭髮散亂,齜牙咧嘴的。另一個是這夥人中最厲害的。他跨坐在椅子上,低著額頭,一雙手像摔跤運動員一樣。身後,一個手持衝鋒槍的治安警察守在門邊,不住打著哈欠,旁觀審訊的過程。

  克雷芒蒂娜·勒杜歎了一口氣。她抬起手,撩撩淩亂地披散在肩頭的花白頭髮。直到現在,她依然支撐著。她既不知道剛死去的圖森先生結交些什麼人,也不清楚他是如何安排日程的。要是這個叼著煙頭的警察以為自己是在騙他,那可太冤枉了。克雷芒蒂娜一無所知。這一點,她已經不知重複了多少遍。這時刻可真難熬。憑什麼她要受這份罪呢?

  她包裡的東西全被抖落在寫字臺上。看到那張從未想到要更換的過期身份證在他們手裡傳來傳去,她實在受不了。警察還仔細地打量刻有德迪翁布東汽車商標的老式鑰匙圈,檢查倒空零錢的錢包,傳看因肝硬化死在巴黎盲人院的丈夫阿梅代·勒杜發黃的照片。

  克雷芒蒂娜放下磨得綠乎乎的連衣裙袖子,遮住她那雙又粗又短的手臂。她感到很冷。庫蒂奧爾把鑰匙圈拿在手裡拋著玩。克雷芒蒂娜氣得要命。可是,她還得解釋地下室裝滿金幣和鈔票的箱子是怎麼回事!這個一直保持沉默的壞脾氣女人開始讓庫蒂奧爾惱火了。

  庫蒂奧爾決定狠狠地嚇唬她一下:

  「您既然不想開口,那我告訴您,我對這箱子是怎麼想的吧……您花錢雇了幾個本地流氓來殺掉圖森·費魯齊。策劃了好久吧,嗯?想吞下那筆錢!」

  嚇掉魂的克雷芒蒂娜好像坐到了重罪法庭上。她猛然想起了影片《偵探》中的一句話:

  「這是個判斷錯誤!」

  一陣哄堂大笑,打破了房裡的沉默,把這可憐的女人嚇得半死。庫蒂奧爾從容不迫地圍著桌子轉起因來。突然,他的兩條短腿在勒杜太太跟前停下了:

  「事情就是這樣吧,嗯?我沒搞錯吧?您殺了他,搶走了他的錢,把錢藏在地下室,等待事情平息下去。至於說到他向您借鑰匙,這全是謊話……太太,我們不像您想像的那麼笨!」

  勒杜太太依然一言不發。在她看來,這警察是個瘋子,危險的瘋子。看他玩弄煙頭的那腔調就知道了。只是她現在落到了他的手裡。他的同夥也不會好到哪裡去!克雷芒蒂娜太太的心像壓了石塊一樣直往下沉,汗珠不停地冒出來。

  「我累了,」她呻吟著,「讓我走!」

  她機械地摘下帽子,放在桌上。她模模糊糊地聽到庫蒂奧爾又在嘮叨:

  「勒杜太太,您就再呆一會兒吧……」

  勒杜太太眼前恍恍惚惚。她又看見圖森·費魯齊幽靈般潔白的臉……他是個壞蛋嗎?他上樓時從不忘問候她,從來沒有遺忘送新年禮物,從米不會客……也從不帶女人回家,從不弄出聲響!從住進托利先生的房間以來,根本就不用留神他什麼。她也說不上這位托利先生是什麼人。房租收據上填的是托利先生的名字,就知道這些。她把收據交給圖森先生,他總是當場付清現款,並且不忘記塞上一大筆小費……

  「您在想什麼?」

  勒杜太太嚇了一跳。庫蒂奧爾的聲音把她從疲乏不支的昏昏然中驚醒了。她的目光與桌上她那頂帽子上的鳥形帽飾相遇了。她直想哭。

  「警長先生,有一件事……」她沮喪地開了口……

  庫蒂奧爾抬起頭;精神大振。

  「您總算開口了,」庫蒂奧爾又變得溫和起來。「說下去,克雷芒蒂娜,這樣您就會輕鬆了……」

  他那重新變得和氣的聲音鼓舞了克雷芒蒂娜·勒杜。她鼓起勇氣。

  「我想起一件事,」她說,「不知道您是否感興趣。我不認識,也從沒見過圖森先生那間房間的正式承租人。可房租收據上寫的是他的名字,就是剛才畫框裡掉下來的那張紙上的名字。」

  「您看,您還是知道一些事情的嘛,嗯?」庫蒂奧爾冷笑一聲,頓時喜形於色。

  12

  當幹寒而強勁的西北風掠過擠滿裡昂車站的一排排運貨車時,我心裡只惦記著瑪麗絲。要是警察的妻子能隨丈夫一起出差,那該多好啊!瑪麗絲為安全局盡了全力,完全有資格得到酬勞。可是,那都是些非正式的任務。她是警察的妻子,而不是女警察……

  地中海已落在遠方了。鐵路的另一頭就是馬賽。我終於擺脫了大海彼岸那輛超載的破長途汽車。這車把我從普羅普裡亞諾帶到了阿雅克肖。那一路顛簸和自殺性的急轉彎,直到現在還使人心有餘悸。

  車門打開了。潮水般的旅客把我推向出口處。何必為了早出去幾分鐘而你推我擠呢?我只好和他們一樣,像揮動掃雪器一樣甩著箱子來到地鐵入口,手持月票進了站。

  經歷了列車上的嘈雜後,我覺得復活節星期天的地鐵站特別寧靜。從星形廣場回家?不,為了乘到勃朗什站和勒比克路我那三居室「宮殿」,我決定坐開往樊塞納堡方向的車,在民族廣場換車。這樣路線短一些。我剛走下臺階,入口門就關上了,真走運。

  瑪麗絲不知道我今天回家。我想給她一個驚喜。在經歷了四天苦差使後,我仿佛已經把她抱在懷裡了。這趟科西嘉之行僅僅是為了參加幾小時的瞻禮!哪怕多少有點收穫的話,也算不虛此行啊!在普羅普裡亞諾的旅館房間裡,我把偷來的文件讀了又讀。一點也看不懂。但願副總理兼內務部長他能看懂。

  胖子曾明確告誡我:

  「千萬別從科西嘉掛電話!」

  我答應了,並遵守了諾言。可是,「阿雅克肖」號的活動舷梯剛把我送到馬賽港的人群中,我就沖進了科爾貝街上的郵政總局。只有國內長話的營業窗口還開著。因為沒有顧客,女職員正在打毛線,一針下,兩針上。拉加爾德聖母院的金頂反射著粲粲的陽光,耀得我睜不開眼睛。勒比克街的電話鈴空響著沒人接。瑪麗絲不在家。我又掛到岳母家:她一到節日就把女兒叫回家去。復活節的星期天對她來說是個多好的機會啊!

  在科爾貝郵局裡,打毛線的女職員用奇怪的神情看著我。為了擺脫老往一個地方打電話而沒人答理的窘境,我給部裡掛了電話。我很清楚,胖子辦公室裡是不會有人接的。我完全可以想像出空蕩蕩的辦公室的情景:出清了所有文件的寫字臺,永遠是空蕩蕩的書櫥,還有那永遠呆在窗角落的蟒蛇標本。那是老闆的奇特吉祥物。在這個蠢動物的粉紅色舌頭上,已積了一層厚厚的巴黎塵埃。

  「喂?」

  他在那兒!星期天對他根本就不存在。他是個名副其實的船長,全不顧家庭生活。聖誕節、復活節、聖靈降臨節及其他節日,他都無所謂。船長不能離開船麼。

  「喂……」

  「頭,我是博尼什。我是在馬賽給你打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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