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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10

  庫蒂奧爾向我猛喝了一聲。我就像一個極力不讓自己摔倒的拳擊手那樣,機械地前後叉開了雙腳。參加瞻禮巡遊的人群開始歇斯底里般地瘋狂起來。大家你推我搡,哇哇亂叫。他們的聲音幾乎壓倒了合唱隊的歌聲。喧鬧聲愈演愈烈。這些平時沉默嚴峻的教民,在耶穌受難瞻禮上充分發洩自己的情緒。一些人圍著大贖罪者,逼他加快腳步。大家甚至想把他絆倒在沉重的十字架底下。我真希望有人把他的風帽摘下來。可是沒人這麼幹。擠在窗口、陽臺、臺階甚至石拱上的人震耳欲聾地喊著,拍起了巴掌:穿紅衣的贖罪者第一次跌倒了。人流意外地往後退去,我看到了他那雙已經滿是瘀傷的腳。

  「你呆在這裡,就是為了看這場鬧劇嗎?」庫蒂奧爾問我,「我可沒有這份雅興。我是個共濟會員。要不是認出了你,我才不會參加瞻禮呢。我們去酒吧聊聊怎麼樣,嗯?」

  我可根本不想聊什麼天!尤其是不願穿著這身可笑的衣服講述我的旅行。這會使巴黎警察局警覺起來的。我想起副總理兼內務部長曾再三囑咐要嚴守秘密……

  「明天吧,要是你願意的話,」我說,「今晚,我想看看這場戲怎麼收場……」

  「隨你的便,神甫先生,」庫蒂奧爾開玩笑地說,「不過,你要是想逮住馬耳他人,那還不如回家去呢,老夥計。我們在這裡已經等了三天了。」

  他連手都沒有伸給我,就走了。我繼續觀看起緩緩行進的瞻禮隊伍。人流重新聚集起來,穿過市政廳的拱門。在步履踉蹌地拐進一條帶坡度的小街前,大贖罪者又在廣場上跌倒了一次。燈火通明的屋子裡,活現出一幅幅家庭生活的圖景。千家萬戶都站在層層疊疊的平臺或陽臺上,伸長脖子,想從瞻禮隊伍中認出某一個熟人。

  人群漸漸安靜下來了。我聽見大家唱起感恩歌「主啊,饒恕我吧」。不斷重複的歌詞具有一種幻覺般的魔力,與贖罪者腳鐐的叮噹聲和斷續的喘息聲交相呼應。瞻禮隊伍在兩條細瓶頸似的小巷口匯合,引起了一陣騷動。我趁機趕緊脫身出來。庫蒂奧爾確信馬耳他人不在此地。這玩笑不能再開下去了。

  我踅回了原路。穿著這身該死的長袍,走起來很礙事。我盡可能快地朝剛才已注意到的哨樓走去。看到哨樓,就意味著找到了坎布齊亞的家。我在牆角停了下來。在狹窄、荒涼的小街裡,有一盞路燈豎立在向左拐去的小巷口。在小街的另一邊,展現出另一番景象,使人聯想起挽詩中虔誠哀婉的靈魂冉冉升天的情景。我一身黑衣,像個送葬人一樣地站著,淒然面對眼前的景象:一場浩劫後的廢墟,破敗的門柱,搖搖欲墜的煙囪,花崗石砌成的窗框,只差一把鍘刀就活像一座斷頭臺了——一切都是那麼陰森可怕,污穢雜亂。而在徒有其名的房子裡,地上除了一堆堆垃圾、一團團破布和幾塊廢鐵外,竟然一無所有。遠處,巡遊的人群正舉著火把向瞻禮的目的地——小教堂走去。

  我一面拾級而上,一面不住抱怨:胖子和他那位副總理兼內務部長根本無法理解,掙錢糊口是多麼不容易啊。

  「博尼什,你要把馬耳他人和文件給我弄回來!」

  謝天謝地,頭兒。你說得倒輕巧!

  要抓到馬耳他人已經是不可能了。庫蒂奧爾很清楚他說這話的意思……我的腳踢到一塊異常堅硬的石頭。這時,我想起來了:那老漢告訴我,拉埃蒂迪亞就住在哨樓的對面,我現在卻在朝舊炮塔的二層爬去……我趕緊走下臺階。微風傳來了遠處的人聲和聖歌聲。我看了看方向,朝一個通向黑門洞的單拱門走去。走到門口,一間燈火通明的房子呈現在眼前。

  大門敞開著。我走過去,鼻尖貼在窗上向裡張望。客廳裡陰森森空蕩蕩的。我躲在暗頭裡,心怦怦直跳,連氣都不敢喘。剛才,我聽見身後有一陣腳步聲,這會卻又聽不見了。我潛到石塊後面。身上的長袍此刻幫了大忙,在黑暗裡一點也看不出來。另一幢房子二樓的燈亮了。我這才松了一口氣……

  不能再猶豫了。我走進屋裡,躡手躡腳地在寬敞的前廳裡移動著。一個人也沒有。大壁爐裡燃燒著的柴禾,不知是哪位老祖宗點燃的……火舌舔食著烏黑的小鍋。懸掛小鍋的吊鉤,很像紅衣大贖罪者腳上的鎖鏈。幾個陶盆疊放在櫻桃木碗櫥裡。低矮的平頂上,石灰呈鱗片狀地剝落下來。刻在橄欖樹幹上的耶穌像突出在粗糙的牆面上,周圍散亂地貼滿了虔誠聖徒的圖片。大廳中間有一張蹺腳桌子,上面用舊報紙蓋著一個髒盤子和一隻酒杯。裝在老式煤油燈罩裡的電燈泡映照著一片衰敗的景象。一隻綠色的瓷燈罩殘破不全地歪在燈座旁。

  我走近散發出舊毛巾氣味的粗瓷大碗槽,只覺得一陣噁心。臥室的房門虛掩著。既來之,則安之,我徑直走了進去。一張桌子上鋪著一條帶流蘇的披巾,上面觸目地擺著一隻燭臺。我下意識地掀起披巾。什麼也沒有。但在抽屜裡,在兩本郵政手冊之間,夾著一隻信封。好啊,總算找到了一點什麼!信是一個多星期前從巴黎第七區克萊爾街發出的。一看信,我愣住了。

  顯然,這是馬耳他人的來信。殷勤的侄兒告訴拉埃蒂迪亞姑媽,他已經平安到達,請她不必擔心。他又能給姑媽寄錢了。「如要和我聯繫,」他補充道,「你可以寫多麗絲的地址。或者寫到巴黎封丹路『科西嘉』酒吧約瑟夫收。你只要在信封角上注上我姓名的開頭字母D.C.就行了。約瑟夫知道的。他會把你的信件轉給我的。」我大為振奮,把信按原樣放好。顯然,多麗絲一死,那聯繫也就中斷了。庫蒂奧爾肯定仔細搜查過她的住處。可是,「科西嘉」的約瑟夫這條線索還沒有暴露!好吧,現在,任何推測都是不合時宜的……幸好屋裡沒人,我要把所有的房間都搜查一遍。這於起來很快,也不費勁,一切似乎都敞開著,一切都明擺著,隨你搜。

  衣櫃抽屜裡沒有什麼我感興趣的東西。盡是些雜亂的廢紙、舊本子和發黃的明信片……哦,總算找到了一張照片,這是我的獵物多米尼克·坎布齊亞童年時的照片。是他和父親在薩爾坦度假時,在我所熟悉的那座教堂前拍攝的。他牽著父親的手,微笑著……我,竟然傻呵呵地感動了。

  我又翻開柳條筐。裡面盡是些髒衣服。碗槽前聞到的那股噁心味又沖了上來。我趕緊蓋上蓋子。

  我屈下身來。沒有電燈,什麼都看不清,只摸到一些陳年的積灰。我沮喪地站起身,連教士長袍上沾上的塵土都不想撣一下。部長十分重視的那些文件肯定不在這裡。其實,他們要這些東西有什麼用呢?

  我徒勞地尋找著照亮地窖臺階的電燈開關。餐廳地板上顯現出來的翻板活門給人以地牢入口的感覺。幸好,我在壁爐附近的花崗石圍欄上找到了一盒火柴。火柴的光亮只能照亮我鼻尖前的一小塊地方。我小心翼翼地捧著火柴,向破舊、溜滑的臺階摸索著,走下這鬼魅般的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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