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偵探推理 > 越洋大追捕 | 上頁 下頁
一五


  與這種人不能亂吹。他那對眯細的小黑眼珠一下子就看透了我。

  「第一次,」我回答道,「布爾主教區派我到這裡來的。我們每年都有一個教士來科爾特和薩爾坦參加耶穌受難瞻禮。」

  我為自己的膽量而吃驚。我心裡想,我甚至連布爾有沒有主教都不知道。我只記得那裡有座教堂,大概是在布魯城門吧。我曾和我的金髮妻子瑪麗絲在教堂對面逗留過。那裡有一家物美價廉的小飯館。為了那次戀愛旅行,伊多瓦納把他那輛標緻牌轎車借給了我們……

  「哦,這麼說,」我這位鄰座用舌頭舔了舔沾在唇邊的幾滴卡薩尼斯酒,「你住在薩爾坦嘍……准是住在聖達米亞諾修道院裡吧?」

  我不知所措地埋頭在喝了一半的第二杯酒裡。就像對布爾主教教區的瞭解一樣,我對聖達米亞諾修道院同樣一無所知……

  「一個朋友在普羅普裡亞諾借給我一個房間,」我謹慎地回答,「在復活節期間……」

  「啊,我明白了!所以你才坐長途汽車上這兒來了!」

  我沒有看錯,這個卡薩尼斯酒迷是一個壞蛋。他開始相信我了。為了最終取得他的信任,我請他喝了一杯。

  「這會兒大贖罪者正在做祈禱吧……」我說。

  他狡黠地拿起酒杯。我們默不作聲地喝著酒……我對薩爾坦耶穌受難瞻禮的瞭解,是在嚴冬的某一天值班時,無所事事,從我的值班夥伴波裡那裡聽來的。他向我談起了家鄉的信仰和迷信、節日和禮拜儀式。我這才瞭解到,只有當地教士才能見到大贖罪者。他也許是個正直的牧師,也可能就是一個大惡棍。從中世紀以來,他的身份從來沒有公開過。在科西嘉,人們從來不對教士的神秘職業說三道四。

  我的這位站在櫃檯邊的鄰座把我從思索中喚醒了:

  「該回家了,」他說,「我還要去準備蠟燭呢。」

  他歎息了一聲,朝飾有兩個製作粗糙的天使像的座鐘瞥了一眼。座鐘上方放著一支破舊的喇叭口火槍。這杆槍在過去想必為某位遊擊隊員帶來過運氣。

  他向我伸出手來。我心想,不能握它。一個穿教服的教士可以握手嗎?我疑惑著。我想照例為這個微醺的挑釁者祝福一番,但終究克制住了。我看著他走出去,隨後就付了賬,包括那黑眼紅臉漢忘記付錢的第一杯酒。

  剛剛6點。我還有時間溜達一會。我穿過廣場。記得在許多意大利影片中,總有一個教士橫穿廣場的鏡頭。

  我劃著十字,悄然走進教堂。兩個工人正在忙著把一隻巨大的十字架從牆上摘下來。他們一個搖晃著十字架上部,另一個兩腿跨蹲著,吃力地扶著下端。我用和藹的目光鼓勵著他們,走向祭壇,屈膝跪下去,開始祈禱。

  我口中念念有詞,為儘快結束這場喜劇而祈禱,但願早日回到蒙瑪特爾那套三居室帶廚房的家裡去。

  我越來越強烈地感覺到:在這塊傳奇般的土地上,我將一無所獲。既不可能找到馬耳他人,也找不到對部長來說是那樣重要的文件。為了不浪費納稅人的錢,我所能做的就是設法找到逃犯姑媽的家。

  一條廊道展現在我眼前:這是一條穿過市政廳的拱頂長廊。我走進舊城區。偶爾有幾盞路燈在閃爍,那光景就像巴黎小普塞珠寶店櫥窗裡鑽石首飾發出的幽微閃光,投照在小街的石板路面上。山坡上,鱗次櫛比的花崗石建築物宛如堡壘一般,傲然聳立在我面前。房屋間石拱橫跨,重重疊疊。磨出腳印的臺階,如陡坡一樣向下伸展,形成了一組無窮延伸的拱形建築群。

  「請問,坎布齊亞家在哪兒?」

  一個穿著爛草鞋的長須老人從拱廊裡應聲而出。

  「坎布齊亞?」他指著暗處的一幢房子,用結結巴巴的法語回答道:「你說的是奧拉斯、維克多還是拉埃蒂迪亞?奧拉斯住在一樓,維克多住在二樓。拉埃蒂迪亞就住在哨樓前面。」

  就像反反復複對一個孩子講故事那樣,他顛三倒四、惴惴不安地重複著這些話。隨後,他看出我是個教士,就拘謹地致禮道:「您好,我的神甫。」我回答:

  「我要找的是多米尼克的姑媽家。」

  「哦!是拉埃蒂迪亞……他兄弟死了……」我如此專注於自己的角色,幾乎要教訓他說:天主的道路是無限的。既然所有的老人都喜歡受人關注,我也只好洗耳恭聽。他還在嘮叨不停:

  「是啊,……他死在馬耳他,可憐的安托瓦納……幸虧他留下了多米尼克。他是拉埃蒂迪亞的好侄兒,常來看她,寄錢給他。她很需要錢……」

  突然,他意識到不能把什麼都捅出來,即使是對一個教士。他趕緊連招呼也不打就轉身走開,口裡低聲咕噥著:

  「一會兒見吧,我的神甫。或許我們會在耶穌受難瞻禮上再見的。」

  薩爾坦的夜晚,就像蜂窩被熊掌端了一腳那樣,在我眼前飛旋狂舞。

  回到中心廣場時,我的模樣就像一頭竄到競技場中央的鬥牛。為了與我的教士身份相稱,我來到位於城口博尼法喬路上的聖達米亞諾修道院,在高牆前徘徊著。我不想翻牆而入,也沒有敲門,免得教會裡的人注意我這身教士長袍……當我折回來時,眼前的景象蔚為壯觀。全薩爾坦城被千家萬戶窗洞裡的蠟燭和油燈照耀得一片通明。簇簇火把恰如鬼火一般高低明滅,映照在周邊城牆的草莖之上。我看到,在山谷裡,鄰近的村莊也閃閃爍爍地跳躍著一片悼念耶穌受難日的火海。

  廣場比我想像的還要喧鬧。咖啡館收音機的音樂淹沒了整個廣場。一些目光憂鬱的人在寥若晨星的路燈下閒聊,不時從這群人走到那群人中間,用方言招呼著。披著頭巾的老婦人頗似一群妖婆,幽靈般地向教堂走去。姑娘們猶如仙女一般臂挽著臂走來走去,灑下高跟鞋擦地的一串串清脆的腳步聲。小夥子們神氣活現,卻又靦腆害羞,不時悄悄地和她們回顧流盼,既沒有停下腳步,也沒有走到一起去。

  這時,嘈雜聲突然被一陣竊竊私語聲替代了,就像魔術師揮動手中的魔棒一樣,收音機也全都鴉雀無聲了。所有的目光都投向教堂的正門:第一個贖罪者將從那裡出來。我扇動肘部推開越聚越緊的人群,儘量向前靠近。大贖罪者首先出現,肩負著剛從教堂裡摘下來的沉重的黑色十字架。他穿著鮮紅色的長袍和蒙面風帽,風帽上的折襇像扣結一樣盤得緊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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