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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我偷眼看看弗洛伊德,生怕他把福爾摩斯的話當成對醫院的指責。這位偵探的頭腦中存在著兩種意識,一方面他知道這女人渾身濕漉漉的,身體狀況也很差,需要很好護理,另一方面,他卻不由自主地把人看作問題中的因素,結果常常使不熟悉他那套方法的人感到驚詫。

  然而弗洛伊德醫生一心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假如我要證明她是個不折不扣的精神患者,」他喃喃說道,「那麼,我就看不出——」

  「你是看,」福爾摩斯打斷他的話,「而不是觀察。這兩者之間的區別是很重要的,有時會導致完全不同的結論。」

  「但她究竟是誰?她真的從羅德島州普羅維登斯來的?或許那只是她的幻想?」

  「在弄清事實之前進行推理是一個極大的錯誤,」福爾摩斯告誡說,「那無疑會導致判斷誤差。」

  他點燃煙斗,而弗洛伊德則盯著自己的杯子。兩人的位置不知不覺顛倒過來。充當導師的本來是弗洛伊德,現在卻變成福爾摩斯了——而弗洛伊德,說句公道話,也並不反對扮演一名學生。

  「那麼,該怎麼辦呢?」他問道。「我們要不要通知警方?」

  「當她被發現時就在警察手裡,」福爾摩斯立即答道。「如果他們當時沒想出辦法,現在又能怎麼樣呢?另外,如果此事真的牽涉到一位貴族,他們恐怕也不願意插手。」

  「那麼,你的意見呢?你是不是願意親自調查此事?」

  「我?」福爾摩斯竭力裝出吃驚的模樣,不過這一次我覺得他表演得太過火了。「但是我的狀況——」

  「你的狀況顯然不會妨礙你,」弗洛伊德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而且,工作也正是你所需要的。」

  「好極了。」福爾摩斯驀地直起身子,不再裝模作樣了。「首先我們必須瞭解馮·萊恩斯多夫男爵的情況——他是誰,為什麼死的,什麼時候死的,等等。當然,還有他是否有妻子,如果有,是哪國人。由於我們的委託人對某些問題無法回答,所以我們必須從案子的另一頭搞起。」

  「你說那女人待的頂樓對面有一座建築物,中間隔著一條狹窄的小巷,你的根據是什麼?」我問。

  「這很簡單,我親愛的朋友。我們的委託人皮膚格外白皙,可是從她本人的陳述中我們知道,她的囚室有一個窗戶,窗口很大,可以容她逃跑,結論:雖然房間有窗戶,卻有一樣東西在阻擋陽光的照射,否則她的臉色不會那什蒼白,這東西除了另一座樓房還會是什麼呢?」

  「妙極了!」弗洛伊德驚歎地邊說邊走了。

  「我要和你談談,聽聽你的意見,華生,」弗洛伊德走後福爾摩斯說道。

  我們付了錢,朝瓦林格街走去,福爾摩斯把煙斗裝上煙,停住腳步站了一會兒,把它點燃。

  「有兩種可能,華生,」他說。「一種可能是這個女人說的是真話,另一種可能是她在欺騙我們——或企圖欺騙我們:現在,這個問題——她身分的問題,我們暫且放在一邊,等到搞來材料再說。但是案件中的其他因素我們不妨思考一下。這個女人為什麼會被捆住手腳關在頂樓上?無論她是貴族夫人還是女乞丐,這裡只有兩種可能:要麼綁架她的人想讓她幹某件事,要麼他們想阻止她幹某件事。」

  「如果她的手腳被捆起來,」我試探地說,「那麼後一種可能性我覺得大一些」

  福爾摩斯微笑著看看我。

  「可能的,華生。可能的。但是如果我們把她假設為女乞丐,一個操美國口音英語的女乞丐——那麼她能做什麼?他們怕她什麼?假如他們怕她,想阻止她做某件事情,那麼究竟為什麼還允許她活下去?為什麼不直接——」他的話音漸漸低落,最後消失了。

  「福爾摩斯,假如那些人——不管他們是什麼人——的確打算幹掉她呢?他們會不會故意讓她跳到運河裡去自殺呢?」

  「你是說他們讓她逃跑?我不這樣認為,華生。她冒了極大的危險,用了極巧妙的手段,這不是那些人所能料到的。你還記得,她順著排水管偷偷爬下來,把頭摔傷了。」

  我們默默地走了一段路。我發現我們已經走過弗洛伊德的家,正沿著伯格街向運河方向慢慢走去。我問:「你根據什麼認為能找到那座樓?它可能在維也納的任何一個地方。」

  「不,不,這個年輕的女人身體極端虛弱,不可能走很長的距離。她是在橋上被人發現的,所以她是從那附近什麼地方出來的。另外,根據我們的推測,那裡還有一條狹窄的小巷,這對我們不是很有幫助嗎?也許是個倉庫。附近有肉庫嗎?總之,我並不期待著准能找到那幢樓房。我只是想熟悉熟悉這一帶的環境。」

  他沉默下來,讓我自己冥思苦想。

  「福爾摩斯,為什麼這個女人千方百計逃了出來,卻又迫不及待地投河自盡呢?」

  「問得好,華生。這是個十分微妙的問題,而且在我們的案子中很可能是個關鍵,不過目前探討她的動機還為時過早,我想這有待於我們先搞清這位委託人的身分。」

  「也許我們的推測有些脫離實際,也許她只是在私人關係上遭逢了不幸,一個神經失常的戀人,或者——」

  「不會的,華生,」他笑著說。「首先,這女人是個外國人,在催眠狀態下她回答問題用的是美國英語。其次,我們聽到她提到一個名叫馮·萊恩斯多夫的男爵,這肯定不是個小人物。最後,」他把頭轉向我,「即便是個小案子,又有何妨呢?我們不會白乾的,難道這個不幸的女人因為不如別的女人那麼有錢有勢,就該受到不公正的待遇嗎?」

  我沒再說什麼,只是默默地陪著他向前走去。這時我們來到一片住宅區,房屋大多是木制的,最高兩層,很髒,油漆已經脫落,而且全擠在運河岸邊,向前傾斜著;挨著岩石嶙峋的河岸。望不到頭的沿河房屋中摻雜著一些倉庫和短短的防波堤。

  「真是個沉悶的地方,」福爾摩斯環視著四周說,「其中每幢房子都可能設有關押南希·斯萊特的頂樓。」

  「南希·斯萊特?」

  「如果不用那個貴族的姓氏,就必須用這個名字。」

  說著,我們轉過身往回走,離開了那個令人厭倦的地方。一路上福爾摩斯寡言少語,只是經過電報局時進去拍了個電報。我們回去時弗洛伊德醫生已經在家裡侍候,把瞭解到的情況告訴我們。他剛才去查閱了有關貴族姓氏的材料,還抽空去探視了一位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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