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偵探推理 > 一千與千萬 | 上頁 下頁
一〇


  「如果這樣講的話,那就是你不合邏輯了,」醫生輕輕打斷他的話。「按照你剛才的推理,我現在並沒遇到特殊的困難。而且,如你所說,把你帶到這兒來是用的極反常的手段。顯然,我們認為你不會自願來這兒。你以為如何呢?」

  「我的確不會自願到這兒來。」

  「正是這樣,可是為什麼呢?決不是因為你擔心我們要加害於你。莫裡亞蒂可能是你的敵人,我可能是你的敵人。甚至——對不起——華生先生也可能是你的敵人。但你的哥哥呢?他怎麼可能和我們一起與你為敵呢?我們大家難道會聯合起來反對你嗎?如果不是為了傷害你,那麼就可能是為了醫治你,你想過這個嗎?」

  「醫治我什麼?」

  「你猜不出?」

  「我從不猜測。我想不出來。」

  「想不出來?」弗洛伊德靠在椅背上。「那樣說,你就不夠坦率了。因為你正受著毒癮的折磨,而你寧肯冤枉幫你擺脫這種折磨的朋友,卻不願承認自己的過錯。」

  我屏住呼吸。我在與福爾摩斯的長期交往中,從未見過任何人用這種口氣同他講話。我擔心我那不幸的朋友要勃然大怒了。然而,我低估了他。

  又出現一段長時間的沉默。福爾摩斯低頭坐著,一動不動。

  「我在這些事情上是錯了,」福爾摩斯終於說道,他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清。「我無可辯解,但是說到醫治,你們還是丟開這個念頭吧。我已經用上全部意志力戒除這種習慣,沒有成功。一個人一旦走錯了第一步,他就永不復返地中了毀滅之路。」

  我呆呆地坐在角落裡,感情的潮水在心中起伏激蕩。這時的靜默令人震駭,我不敢打破這靜默。然而弗洛伊德醫生打破了它。

  「在那條路上,你的腿是自由的,」他說話時身體前傾,目光明亮。「你可以轉過身子離開那條通向毀滅的道路,不過可能需要一些幫助。第一步並不能決定一切。」

  「但實際上是這樣,」福爾摩斯呻吟著說,他那絕望的聲調撕碎了我的心。「還沒有一個人照你說的那樣做過。」

  「我做過,」西格蒙德·弗洛伊德說。

  福爾摩斯慢慢抬起頭,無神的臉上現出幾分驚異。

  「你?」

  弗洛伊德點了點頭。

  「我曾經注射過可卡因,現在戒掉了。如果你允許,我也會幫助你戒掉。」

  「你做不到。」福爾摩斯屏住呼吸說。

  「我可以做到。」

  「怎樣作?」

  「這需要時間。」醫生站起身來,「在此期間你們兩位就作為我的客人住在這裡。這樣安排你覺得合適嗎?」

  福爾摩斯不覺站起來,走上前去,但又突然轉過身,痛苦地拍了一下額頭。

  「沒有用!」他絕望地嚷道。「就是現在,我已被那可惡的衝動征服了!」

  弗洛伊德夫繞過寫字臺向他走過去,把一隻手放在他的肩上。

  「我可以止住這種衝動——暫時地。請坐下。」他指指福爾摩斯原來坐的椅子,「你懂催眠術嗎?」

  「懂一點,」福爾摩斯疲倦地回答。

  弗洛伊德說,「如果你願意信任我的話,我可以使你暫時脫離痛苦。下一次犯癮的時候,我會再給你施催眠術。用這種辦法我們可以人為地控制毒癮發作,直到你身體中的化學反應完全結束。」他說得很慢,仿佛要把福爾摩斯心中的驚恐和懊喪壓下去。

  他說完話,福爾摩斯盯住他看了好一會兒,然後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聳聳肩頭,默然同意了。

  弗洛伊德醫生輕輕歎了口氣,走到弓形窗前拉上窗簾,房間裡頓時昏暗下來。然後他走到福爾摩斯身旁。

  「現在,」弗洛伊德拉過一把椅子,「我要你挺直坐好,眼睛盯住這裡。」

  他從背心口袋抽出一截錶鏈,慢慢地前後晃動起來。

  § 六 煉獄與意志

  當福爾摩斯在維也納滯留時,我必須處理托比。

  莫裡亞蒂教授打心眼裡不願帶著托比回倫敦,那天下午我牽著托比來到格拉本街旅館,他向那只狗瞥了一眼,然後聲明他的慷慨不是沒有限度的。

  「限度就在這裡,」他說著,一邊從眼鏡片上面望著托比,托比用討好和順從的目光回望著他。「我是個很能忍耐的人——香草精把我的一雙嶄新的靴子完全毀了,我一句怨言也沒有,但現在我不想帶那個畜生回倫敦,決不。」

  我告訴他,可以把托比放在行李車上,我暗示地提了一下邁克羅夫特·福爾摩斯,於是莫裡亞蒂不再多辯了。

  對於他的抱怨我很是同情,但並不想聽。我自己的煩惱已經叫人受不住了。

  福爾摩斯奮力掙脫可卡因魔掌的壯烈之舉是我所見過的最英勇的行為。第一天,西格蒙德·弗洛伊德醫生的催眠術成功了。他把福爾摩斯弄到二樓一個房間,放在一張精緻的床上,隨即拉住我的手臂急促地說:「快!我們必須徹底搜查他的東西。」

  我點點頭,不需要問他找什麼,我們倆便開始檢查福爾摩斯的氊子旅行箱和所有的衣服口袋。找到裝可卡因的瓶子不是難事,福爾摩斯到維也納來,隨身帶了大量的可卡因。我一邊把那些瓶子從旅行箱裡往外掏,一邊想:一路上怎麼沒聽到瓶子碰撞的聲響呢?噢,原來福爾摩斯用一塊黑絨布把瓶子包起來了。那塊絨布他本來是蓋在提琴上的,現在卻用來幹這個,我心裡不由得又是一陣痛苦。我把那些瓶子遞給弗洛伊德醫生。這時他已經巧妙地檢查過睡在床上的福爾摩斯的衣袋,以及他的斗篷,找出兩三個小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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