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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她向前撲去,雙手抓住了一個土丘,手指指進了海綿般的泥土。她抓住水裡的草和杜鵑花,儘管它們被連根拔了下來,但她終於爬到了這個小島上。這不是小島、這個土丘其實也只有公文包那麼大。她上身趴在這一小塊土上,腿垂在水中,手指痙攣地抓著潮濕的、鐵絲般的草莖,急促的呼吸使臉下的水直泛漣漪。

  她叫了起來。「三號先生!——三號!」

  當她的身影消失在霧中時,克裡斯朵夫心中產生了一種不妙的預感。儘管他認為這個嬌生慣養的姑娘既然走了沒幾步就在不平坦的地上跌跌撞撞,那麼絕不可能敢於逃遁,可是他仍然不安。

  他看了看表,決定給她一分鐘時間。到時間他就毫不猶豫地向前走,不管是不是幹完了她的活。

  他挺直了身板傾聽著。她剛才說什麼來著?傾聽驚人的寂靜聲!一會兒,他聽見遠處沼澤中有什麼東西落在水裡,雖然聲音沒有再出現,但卻叫他不安起來。他慢慢地一步一步向前走,走向她在霧中隱去的地方。當他走了30來步仍不見她的影子時,不由得焦慮地跑了起來。

  克裡斯朵夫放下手中的雨衣和雨靴,沿著小徑狂奔。約300米後他停住了。她走不了這麼遠的。他想到這裡,又跑了回來,回到扔下雨衣和雨靴的地方,向兩邊沼澤中尋找。

  在左邊沼澤中的地上。他發現了那朵花,那朵曾經插在她頭髮上的黃色的枯萎的花,但他沒有盲目地按著這條線索沖過去。他熟悉沼澤地,知道哪裡有潛在的危險,他能根據水和土的顏色分辨得出危險所在;從生長的植物上他能識別這裡的沼澤土有多大承受力。終於他從水裡的泡沫上看出不久前有個生物從這裡走過;因為氣泡一般不會馬上爆掉,它們能保持一個小時。

  他腳下的路是山笛、馬科斯和他鋪的。這條路他也熟極了。他們仔細地選擇了這條路線,建了路,並保養了它,在危險的地段鋪上了方形木板和圓形木條。這條路附近有的是危險地段。

  他迅速地在姑娘離開道路的地方做了個記號,把雨靴和他的雨衣都放在這裡,然後沿著路繼續往回跑,跑到他倆分手的地方。他走進了沼澤中,沒走多遠,大約有20米吧,他站在水裡用腳探著泥底,腳踩下去處發出空洞的聲音,四周的水都在震顫。他把手伸下去,使勁,喘氣。水中的泥濕軟地拱起了。

  克裡斯朵夫從沼澤土裡抽出一塊寬木板,拿著它退回去,扔到路上。當他第二次彎下腰去,搖動第二塊木板時,只聽得哢嚓一聲響,這塊腐爛的木板在迎著水的壓力和重量往上提時折斷了。他掂了掂手上的半塊木板。覺得還可湊合,便罷手了,因為不能再耽誤時間了。他的心因勞累和擔憂而怦怦直跳,這個古怪的姑娘,把花插在頭髮中,說到驚人的寂靜聲;寂靜,一現在可真的快要最後降臨了。這時,他居然真的擔心這個賦有許多荒誕傳說的姑娘會有三長兩短。

  現在,當他深知她處於什麼樣的危險中的時候,已不再相信他的朋友們的敘述了,他相信自己的感覺;這麼多矛盾的現象不可能集於一身,他明白這一點。年輕人黑白分明的性格他是瞭解的,他們不像狡猾的老傢伙那樣口是心非;在他們心中和口中,是就是是,非就是非。這段時期的接觸,他覺得這個法國姑娘不像人們說的那麼壞。她的臉不像是不誠實的。尤其是那雙眼睛。

  「三號先生!——三號!」霧中傳來絕望的尖叫聲。

  克裡斯朵夫屏聲靜氣,身子挺得筆直。他瞪大了眼睛,累得眼淚都流了出來。他張開嘴,腦袋像雷達般慢慢地從左轉到右。他傾聽著,發現輕微的動靜就來自他的正前方。他把木板拿來,扔到前面,再把短的那塊接在長的後面,然後抽出長的,接上短的,如此反復接搭木板往前走去。他顧不上考慮,來不及放穩。木板翻了,他掉到了水中,水一下子沒到臀部,幸而木板帶住了他,他翻身爬出褐色的泥潭,繼續倒換著兩塊木板向前爬。終於失去了目標。

  「羅蓮小姐!」他性急地叫了起來!

  「快!——快,三號先生!」聲音就來自身旁,又急又輕。

  「他發現了那模糊的土丘。哦!那不是土丘,是姑娘。她被四周的水圍住了;身子下面的土層似乎在下陷,在坍塌。

  她抬起了眼睛。

  「不要動。」克裡斯朵夫鎮靜地說。

  他把長木板鋪到土丘前,自己則站在小木板上小心翼翼地做著平衡動作。然後脫下上衣,把一隻袖子纏在手裡。

  「您試著抓住這件衣服。」他細聲說,「動作不要猛。慢慢從這塊木板上向我這裡滑過來,肚子朝下,明白嗎?不要挺起來,無論如何不要挺起來。」

  蕾娜特閉了閉眼睛又打開,表示明白了。她有氣無力地垂著腦袋,下巴沒在水裡,頭髮漂在水面。她淺淺地呼吸著,一動不動。然後朝三號先生看……

  克裡斯朵夫在木板上趴下,把上衣扔了出去。上衣「啪」的一聲落在蕾娜特面前的水裡。蕾娜特向前抬起胳膊,慢慢地抓住了衣袖。她感覺到那男人的手在拉她,便配合著脫出了原地,腐殖上小丘在她身下徹底崩潰了。她滑到水中,感覺到木板就在身下,於是彎動膝蓋順著這塊斜翹著的木板朝三號先生爬去。三號已經直起身來,準備把她拉出沼澤。

  「慢一點。」他輕輕地說。

  木板翻了。蕾娜特放開衣袖,去抓木板,人沉了下去。

  「把手伸出來!」克裡斯朵夫叫道。

  他趴下去,手在水裡撈著,能抓住什麼就抓住什麼,被他一把抓住的是長長的頭髮,他拽著頭髮往上拉,直至蕾娜特的手伸出水面。

  他把她拖到他趴著的這塊短木板上,木板搖搖晃晃,似乎經受不住上面的力量而往下沉。他把那塊長木板弄了過來,扔在短木板前面,拽著蕾娜特爬過去,讓她躺在那兒,爾後又把短木板接到前面。就這麼長接短、短接長地挪動,直到他估計已到達堅實的地面為止。他把蕾娜持扶起來,讓她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挪著小步子走走停停,穿過淺水中的最後幾米路時,腳下的上仍是鬆軟而有彈性的。直到上了道路後,他才把蕾娜特輕輕放在地上,自己走開了。他取來雨衣,鋪在地上。

  「躺在這上面,讓我把您裹起來。」

  蕾娜特伸出胳膊,克裡斯朵夫托起她,放在雨衣上。他感到姑娘的軀體在他的懷抱中顫抖。聽見一陣陣的抽咽,只聽她邊科邊說:「我不是羅蓮·德·弗雷斯卡。」

  她把臉埋在他的肘彎裡,哭了。

  克裡斯朵夫的心軟了。他慰藉地撫摸著姑娘的背脊和水淋淋的頭髮,他差不多快相信她的話了。

  貝特西的雨靴扔在原處,克裡斯朵夫的上衣丟了,但他顧不上了。他得趕緊把這精疲力盡的姑娘送回房子裡去。雨越下越大,霧漸漸淡了。當他踏上夾在山間的那塊平地時,馬上就被他們看見了。馬科斯和山笛朝他奔過來,接過正從克裡斯朵夫肩上往下滑的姑娘。

  「你們怎麼這副模樣?」馬科斯吃驚地問。

  「是掉進去了嗎?」山笛問。

  克裡斯朵夫點點頭,跟在架著姑娘往回走的這兩個人後面搖搖晃晃地走去。他差一點在門檻上絆倒。使他吃驚的是貝特西向他射來冷冷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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