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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〇


  程科長聽出是史朝雲的聲音,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麼?請你再講一遍!」

  「麗麗死了,前天晚上她被車撞死了!」

  程科長呆住了,手握著話筒,痛苦得說不出話來。

  「你能來嗎?我在『蘇廬』等你。」

  「我馬上就來!」程科長有氣無力地放下話筒。

  周淩在旁邊問:「是史小姐的電話嗎?」

  程科長神不守舍地點點頭。

  周淩接著說:「這兩天,不是楊小姐,就是史小姐,來往穿梭一天幾趟,不是電話,就是親自來訪,我也不知道你去哪裡,只好說,你有事,到上海去了。」

  提到上海,周淩想起一件事,又補充說:「麗麗小姐曾經來過兩次電話。」

  「她什麼時候打來的?」幻想亮起希望的光芒,程科長迫不及待地問。

  「你走後的第二天。第一次上午十點左右。最後一次下午七點多。我對她說,你到上海去了。」

  電話的時間在她出事之前,程科長的希望破滅了,絕望之下,他禁不住眼淚奪眶而出,他硬咽地對周淩說:「麗麗小姐被汽車撞死了!」

  「麗麗小組死了?天公不長眼!這麼好的人,又年輕,又漂亮,歌又唱得那麼好,不該死得這樣慘!」周淩想到麗麗小姐平時對他的喜愛,淚水盈盈。

  「周淩,我馬上到『蘇廬』去,這裡的事,你照應一下。」程科長交待周淩一句,便匆匆出門去了。

  史朝雲和小梅早已位候在「蘇廬」門口,一見程科長,淚盈滿眶。

  他們進入「蘇廬」,滿目淒涼,花草樹木,假山溪流都失卻了生氣,都為主人之死而默哀。程科長只覺得陰氣襲人,心臟仿佛縮小起來,心房空蕩蕩的,有說不出的哀愁。

  「姑媽呢?」程科長隨著史朝雲登上二樓,問道。

  「她見麗麗慘死,悲傷過度,神經失常了。已被她妹妹帶到上海去治療。哎!人去樓空,現在這裡的一切,都由我替她料理。」史朝雲答道。

  進人麗麗的房間,陳設依舊。伊人卻已長逝,想到這個世界上再也看不到她美麗的身影,再也聽不到她美妙的歌聲,程科長不禁慘然淚下。

  史朝雲和小梅也欷噓硬咽。

  悲慟中,史朝雲含淚相告麗麗遭遇不幸的經過。她說:「前幾天,上海夜總會有個經理,因慕名特來找她,聽了她幾場演唱,非常滿意,想高薪聘她去上海,經理在南京專候,要她三天之內給他明確的答覆,以便雙方簽訂合約。麗麗對我說,南京形勢緊張,上海暫時還算安全,她想去,但是又捨不得離開『蘇廬』,更捨不得離開你。」說到這裡,史朝雲看程科長一眼,只見他非常難過,長歎一聲說:「自從王仲欽案件破獲之後,由於你的解釋,她諒解了我。因同病相憐,我倆情同姐妹。她曾經告訴我,開始她出於誤會,對你恨入骨髓。不惜一切犧牲,買通王存金,想為劉振亮報仇。以後事實證明,劉振亮是個人面獸心的魔鬼,才消了那股氣。在王存金案件中,你不僅沒有記恨,反而成了她,保住了她的名譽前程,因此對你感激備至。在王仲欽案件中,你又挽救了她的性命,使她更深切地瞭解了你的為人,熱烈地愛上了你。到了後期,她更是著魔一般,一天不見你,就好像失去了靈魂。麗麗對於愛情,有一顆狂熱的心,為了愛情,付出多大的代價都在所不計,這就是她致死的根源。」

  聽了史朝雲的話,猶如麗麗向他傾吐衷情,程科長的內心感到一陣陣絞痛。

  史朝雲又繼續說:「對於南京,或去或留,她一時拿不定主意,又沒有人可商量,所以她十分痛苦。前兩天,也就是她出事的那天,一大清早,她就打電話通知餐廳負責人。請了一天假,晚上不準備登臺演唱。據小梅說,那天麗麗的情緒很不好,曾經兩次打電話給你,最後一次在晚上七點。聽周淩說,你到上海去了,她坐立不安,當晚喝了很多酒,酒後,她一個人出去,這一去就沒有再回來了。

  「後來據城南醫院趙護士說,她親眼看見麗麗從南區郵電局出來,橫穿馬路時,正好一輛軍用卡車駛過。司機發現她,馬上急煞車,轉動方向盤,向左躲避。只是被車身碰一下,她就撞倒了,不省人事。卡車立即停下,當時有兩個交通警察在場,看得真切,認為該車責任不大,主要是行人橫穿過急。由於車上載著大批軍火,不能逗留,警察只把司機的駕駛證號碼和部隊番號抄了下來,放車走了。出事地點離城南醫院不遠,在交通警察和趙護士的協助下,用擔架把她送進醫院急救。

  「劉院長知道是麗麗,十分關心,親自率領內、外科醫生進行搶救。當時麗麗手上還握著一張紙條,是郵電局長途電話的登記表,打的地點是上海金陵東路某號,收電人是柴琳。」

  聽到「柴琳」兩字,程科長的心頭像觸電一樣,痛苦中含著內疚。柴琳是他的好友,他平時到上海,多半住在他那裡。過去,他曾經把柴琳地址告訴過麗麗,沒想到她是個有心人竟還記得。麗麗若不愛戀他,也就沒有去留南京這個矛盾;沒有矛盾,就不會去打這個長途電活;不打電話,就不至於出這個事故。要是自己沒有花錦芳這個約會,也許麗麗還活著。

  追思苦憶,他雖不殺麗麗,麗麗確是為他而死。他自受譴責的心痛苦極了!

  史朝雲接著往下說:「劉院長起初見她身上沒有受傷的痕跡,還很樂觀,以為她是受驚過度,休克不醒。經過全面、細緻的檢查,最後才診斷出是內傷,血向內流,傷情十分嚴重。他不敢挨延,便立即打電話通知她姑媽。我在半路上遇到姑媽和小梅,知道這噩耗,心亂如麻,便跟她們一同到城南醫院急救室。一眼看到劉院長滿頭大汗地忙著,心裡非常感動。

  「由於全力搶救,麗麗漸漸蘇醒過來,她臉色慘白,嘴唇無血,一見到我,便向我要紙筆,醫生勸阻無效,我只好依她。剛好我才買了一本信箋放在手提包裡。便把整本信箋都拿給她。她看到信箋的封面,臉上浮出一絲笑容。她掙扎著坐起來,在信箋封面的背後,十分吃力地只寫了兩句五言,再也支持不住了。我扶著她躺下,她抓住我的手,她的手冰冷冷的,眼神在渙散。看得出她是擠出最後的力氣與死神作鬥爭,她斷斷續續告訴我:「請交給慈航……我……我不行了……我死後要馬上收殮……入棺……安葬,千……千萬……不要保留……這個難看的容顏……給人……最後不好的……印象!』我十分瞭解她的意思,她對愛情力求美和潔,其用心可謂苦啊!她望著姑媽,表情異常痛苦。迸出最後一句微不勝微的話:『媽,我對不起你!』對著小梅動動嘴唇,漸漸神散氣絕!當時她姑媽悲慟過分,當場暈厥過去,重暮之年,曆傷心之境,由於刺激過度,神經失常了。後來由她妹妹護送到上海老家治療。這裡的一切,歸我主持。我遵照她的遺囑,立即把她收殮,安葬于中華門外報恩寺旁。那裡風景清幽,很適合她生前嫻雅恬靜的性格,今天時間太晚了,明早我帶你一起到她墓前哀吊。」

  史朝雲說完,打開麗麗的寫字桌中間的抽屜,拿出厚厚的一本剪集簿,就是程科長當時看到的那本。她對程科長說:「這是麗麗生前為你剪集的,裡面全是你多年破案的事蹟,點點滴滴都是她的心血。這是她對你愛的結晶,按她的心願,你拿去做個留念吧!」

  程科長翻開高級浮印精裝皮殼,只見扉頁上夾著一張信箋的封面,印著兩朵似蓮非蓮的潔白花朵,後面襯著墨綠的底色,更顯得此花鮮豔奪目,旁邊紅字白邊的美術字寫著「曇花」。

  程科長心頭一震,心想,這是懺兆。再翻過背面,光滑的白紙上,黎麗麗的手筆寫著兩句五言:

  今生已錯過,願結來生緣。

  筆鋒無力,不似平日所寫的那樣矯健,最後一個「緣」字,殘缺不全。

  這是她臨死前的遺書,她為了表達自己內心的深情,不惜拼出生命的最後一分力量。

  程科長看後,無限感動,他悲慟欲絕,禁不住抱頭痛哭。

  回想幾年來京都生涯,他的事業一帆風順,聲譽與日俱增,他曾經生活在花團錦簇中,沉浸在「溫柔鄉」裡,所謂到了江南趕上春。想不到好景不長,曾幾何時,世事滄桑,風情突變。幾天之內,鮮花美人,面目全非。

  她們死的死,走的走。在那死別生離之際,她們的眷戀與深情,纏綿與溫馨,都化作他心靈的絞痛!最後的結局只給他留一個「空」字。

  史朝雲在旁百般撫慰,勸他節哀順變,保重身體。

  程科長傷心地捧著麗麗的剪集簿,走進窗前,仰望長空,面對烏衣巷。

  只見暮色蒼茫,園林幽暗,花木凋零,敗葉滿地。

  只聽寒風裝襲,昏鴉啞啞,遠處城頭,號角哀嗚!

  程科長喃喃自語道:「明日將臨,風流雲散,回首前情,曇花一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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