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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九


  程科長憋不住問花錦芳說:「這幾天你從來沒有離開那個房間,在哪裡與麗蘭碰頭呢?」

  「我們聯絡的地點是在麗蘭房間,因為衛生間旁邊那扇小邊門是互通的。虧你是個大偵探!」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李麗蘭仍然若無其事地微笑說。

  「麗蘭,你太偉大了!你這種自我犧牲的精神,任何人是辦不到的,我何德何能,而受你們姐妹的非常恩遇。」程科長感動得眼裡含著淚花。

  李麗蘭歉意地說:「慈航,請你原諒我!此次來京的一切安排,全出自我的主意。我姐妹倆千山萬水逆人流而回,就是要動員你一同到香港去。至於你日後的經濟、生活、事業、前途,我倆都替你做了妥善的安排,不必你操心。愛情方面我倆姐妹情同一體,不分彼此,你不也不必內疚於衷。這次來京,我既不到南京沈家,也不去揚州娘家,而是專程前來找你。你可要體諒我們一片誠心。南京勢難保存,你得馬上想個辦法,脫離此地,一定要到香港去!我們等著你!」

  李麗蘭的言辭委婉懇切,三人都鼻酸眼紅了。

  花錦芳含淚拿出三張飛機票,對程科長說:「現在,飛機票得之不易,簡直是一張命紙。如今不得不把一張機票報廢,我寧願中間空著一個位子,也不想再插進一個陌生人,令人傷心。慈航,千叮嚀,萬囑咐,希望你早日南來香港歡聚,要相信我們姐妹對你的真情!」說著,把其中一張機票撕得粉碎。

  三個人的心也碎了!

  兒女情長,英雄氣短,人生最大的悲哀莫過於生離死別!

  「上機的時間到了,請各位乘客馬上登機!」女廣播員清脆的聲音在他們聽來異常尖厲,仿佛刺透了心肺!

  流淚眼對流淚眼,斷腸人送斷腸人。候機室裡處處響起了欷噓聲。

  程科長雖然持有特別通行證,能夠越過封鎖線,但卻不能靠攏客機。只見她倆最後上了飛機,在艙口停住,回頭頻頻向他揮手。

  程科長的心也上了飛機,眼睛被淚水模糊了。

  客機的引擎加速運轉,機艙向前推進。

  伊人一聲我去也,別了金陵!

  程科長癡癡地仰望著,直到機影消失于萬里碧空,空蕩蕩的機場只剩下他孤寂一人。

  他無精打采地駕著吉普車駛向歸途,路旁的景物向後倒去,難忘的往事卻迎面撲來,歡樂的回憶滲進了離愁,都化成傷感。汽車開到十車路口,突然一輛軍用吉普違反了交通規則,橫穿而過,他來個急煞車,倖免車禍。

  這一驚,驚破了金陵春夢!

  他回到警局,好像失群的孤雁,感到寂寞,惆悵。平時,他一到科長辦公室,周淩就來服侍,楊玉瓊就會接來一疊公文、案件向他彙報。今天,兩人都不見,由於公務叢集,他也無暇查問。他強制自己,振作精神,料理案件,安排工作,直到下午三時,才把公事處理完畢。

  一清閒下來,離愁就纏住他。他鎖好抽屜,正準備回寢室休息,周淩從外面進來,一見到他,就嘆惜說:「科長,你來遲一步,真是太遺憾了!」

  「為什麼?」程科長心裡有著不祥的預感。

  「瓊姐去新加坡了。」

  「新加坡?」程科長的心像被誰提了起來。

  「對。她等了你兩天,沒有等到,都急得哭了,只好動身。除了局長和我之外,局裡還沒有人知道她走了。她是全家一起去的,我送她到下關碼頭。下船後,她一直站在甲板上,憑著舷欄,希望最後能看你一面。船上的汽笛嗚嗚地叫,她才絕望了,拿出一封信,叫我交給你!」周淩說著,把信遞給程科長。

  程科長急急調開信封,拉出信箋,展開一看,內寫:

  慈航科座:

  人生如夢,好景難留,提筆作書,心如刀剮。

  我追隨你左右,整整三年。三年來,你給了我智慧和力量,豐富了我的人生;你教我許多破案知識,提高了我的業務水平。在你精神感召下,凡事不計份內、份外,夜以繼日,不辭勞苦,任勞任怨。為了贊助你事業成功,我渾身是勁,樂而不疲。與你一起工作,我感到歡樂和幸福!如今,那可留戀的日子一去不複述了!每念及此,肝腸寸斷!

  南京虎踞龍蟠,作為偏安帝都,主要靠那長江天險。古人言:「保江必保淮,淮不保,江亦亡!」近來徐蚌一戰,淮水全線崩潰,長江失其屏障,南京岌岌可危,大局至此,實屬天意!

  家父一向僑居國外,由於日來戰局緊張,危及京都,老人家即由新加坡返國,要舉家外遷。入境手續,早已辦妥。連日來,他對我一再施加壓力,要我棄職南逃。為了你,我堅決反對,以致父女之間,日夜爭執。拒料老父暗中通過關係,與警廳周旋,警廳竟准我長假離職。此事木已成舟,我不得羈留。

  我深知如此見危趨避,無疑臨陣脫逃。當時素貞調動工作,由京轉檯,我曾諷她金蟬脫殼,貪生怕死。她的調動,還算名正言順,而我這長假離職,將何以自圓其說呢?我愧對素貞,更何顏以對同舟共濟的袍澤。

  我此次之行,本局除局長和周淩外,其他人全不知道。這次航程,由下關乘輪船,溯江西上,到漢口改乘火車,順粵漢路直達廣州,轉港赴坡。我想在臨行前夕,和你單獨暢談,傾訴衷情。不意望眼欲穿,盼君不見。迫問周淩,也不知去向。你一向外出,行必有方,周淩無不知道,這次行蹤詭秘,殊出反常,令人難解。我原定前日啟程,船票已購,只好延期,一等再等,一延再延。嚴命逼迫,勢難停留,只好灑淚江中,忍痛而別!

  三年來蒙你愛護、關懷,情超手足,恩過同僚。三年之中,彼此不避嫌疑,流露真情,我實有心,你非無意。恨我太過膽怯,始終不敢邁過雷池,坐失良緣,追悔莫及。嗟夫,慈航!從今之後,海角天涯,相見無期,刻骨相思,千秋同恨!一慟!

  瓊灑淚留筆

  程科長看完信,耷然若喪。他兩手掩面,雙肘支在桌上,三年來與楊玉瓊相處的情景湧入腦海,一樁樁一件件都濺起激情的浪花,歡樂的往事,如今都化成痛苦的回憶。時間的長河在奔流,地球在轉動,哪年哪月再會有期?

  想著楊玉瓊,又聯想到柳素貞。素貞和他相處也是三年,她思想比較成熟,對愛情,外冷內熱,合而不露,對他十分關心,敏感的他早已看在眼裡,只是沒有表露罷了。她對政治、軍事以及國際問題,都特別留心,對於形勢看得很清楚。她這次的工作調動,確如玉瓊所說的「金蟬脫殼」。她臨走前夕,約他長談,毫無保留地表露真情,承認自己調台是脫身之計。她估計楊玉瓊也會到新加坡去。她還秘密告訴他,黃廳長馬上會調到臺灣,希望他設法跟廳長一起赴台,她在臺北等他。

  柳素貞走了,楊玉瓊也去了,程科長折了股肱,塌了半邊天。現在人心惶惶,各自為計,剩下的人,究竟何去何從?

  正當他陷入極端痛苦之際,桌頭的電話機響了。程科長拿起話筒,一個熟悉的女聲在呼喚:「請程科長聽電話。」

  「我就是。」

  「我找你找得好苦啊,麗麗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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