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偵探推理 > 神秘房客 | 上頁 下頁


  § 引子

  她聽見東西滾動的聲音,從第二層的架子傳來,這東西是在史勞斯先生搬入之前所沒有的。她慢慢地、艱辛地前後搖晃櫥櫃,一次、兩次、三次——結果令她滿意,卻也讓她心中產生莫名的煩憂,因為現在她已確定過去意外失蹤的那個袋子,正好好地被主人鎖在這櫥櫃裡!突然,班下太太有個不安的念頭。希望史勞斯先生不會注意到東西在櫃裡易了位。過了一會兒,這位女房東意識到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因為這櫃子底部流出了一些深色的液體。她心中感到一陣驚慌。

  她彎下身來摸了摸,手指上沾了鮮紅的顏色。

  § 1

  羅勃特·班丁和妻子愛倫坐下來小心翼翼地堆積木柴,生起了爐火。

  這個房間出人意料地乾淨、井然有序,很難想像它是位於髒亂、汙膩的倫敦主要大街上。

  如果這時出現一位陌生人,特別是較上層階級的人,打開了起居室的門,乍然之下,可能會認為他們是一對婚姻幸福美滿的夫婦。

  班了深深靠坐在皮制沙發椅裡,臉上鬍鬚刮得乾淨整潔,外表仍透露著他過去多年的職業身份——一個自尊自重的男僕。

  他的妻子現在高坐在一張靠背筆直、不甚舒服的椅子上。在她身上,往昔從事僕役工作所留下的烙印較不明顯,但亦無法抹滅;她的衣著一塵不染,一身整潔的黑洋裝,袖口和領口沒有半點污垢。結婚前,班丁太太是位效率極高的女僕。

  英國有句老掉牙的格言:「外表是虛偽欺人的。」這句話在一般英國人的生活中格外真實。班丁夫婦現在坐在一個佈設極好的房間內,在他們那個時代——現在看來,那是多麼久遠以前啊——他們多為自己精心選擇的家當感到自豪啊!房間裡的每件家具都很堅固耐用,這些都是在一幢私人住宅拍賣時以好價錢購得的。

  像那匹隔開霧氣濛濛之梅裡本街的紅緞窗簾,就非常便宜,再用個三十年大概也不成問題。另一件拍賣場的戰利品就是鋪在地板上的阿克米斯特地毯,還有現在班丁先生坐的這張皮椅。其實,這本來是班了太太購買的奢侈品,為了讓辛勞一天的丈夫有張舒適的靠背椅子休息,她花了三十七先令買下它。但就在昨天,班丁想轉手賣給別人,有個買主看了看,猜想他們亟需用錢,竟開出十二先令六便士的低價,所以至今椅子還留在這裡。

  但人們的需求不單只是物質的舒適而已,像班丁夫婦就有他們另外珍視的東西。在他們起居室的牆上,掛著框裱精緻但已褪色得厲害的照片,內容都是他們先前的雇主,或是他們受雇期間分別住過的華麗屋宅。想來過去那段僕役生活,並非是全然憂愁而不快樂的。

  外表是會騙人的,而這對不幸夫婦的外表卻不只是會騙人而已。儘管有好的家具——代表尊貴最實質。最明顯的表徵——班丁夫婦卻已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儘管從前已學會挨餓,但現在仍在學習受凍。煙草一直是班丁最不願放棄的慰藉,但不久前,他把它戒了。而善解人意的班丁太太知道那對丈夫的意義。她是如此的瞭解,所以在前幾天,她還悄悄地出門,為他買回一包維吉尼亞煙草。

  妻子的善解人意令班丁深受感動,已有好幾年,他沒有感受過女人的這份體貼和愛意,酸楚的熱淚盈眶,兩人之間蕩漾著一份不尋常的、非激情的感動。幸好,班丁先生沒有察覺到——他那迂緩、平凡、幾近遲鈍的腦袋也察覺不了什麼——他可憐的愛倫事後不只一次後悔花了那四塊半便士。

  他們現在已十分接近一條無聲的鴻溝,這鴻溝將人們一分為二,一邊是高高在上,生活優渥、受人尊重卻不一定快樂的富人;另一邊則是由於本身的匱乏,或因我們奇特的文明法則而形成的貧窮階級,他們一輩子隨命運掙扎、求生,終至老死於勞役所、醫院,或者是牢房。假如班丁夫婦處在低於目前的階層,屬￿廣大的所謂「窮人」族群,或者屬￿缺乏想像力但誠實、滿足、家中有成群傭人侍候的富人階層,就可能會有善良的鄰居向他們伸出援手,可惜他們不屬￿此兩者。

  現在世界上大概只有一個人可能幫助他們,那就是班丁前妻的姨媽。她是個生活優渥的寡婦,班丁與前妻生的獨生女兒黛絲目前跟她住在一起。過去兩天,班了一直試著要鼓起勇氣寫信給她,雖然他也預期到可能會遭受冷峻的拒絕。

  至於過去熟識的同事,也隨著時間久遠而漸漸失去了連絡,倒是有個經常在困窘時探訪他們的朋友——一個名叫千德勒的年輕人。很久很久以前,千德勒的祖父曾是班丁的上司。而喬·千德勒沒進這一行,他投身警界;說得貼切點,千德勒其實是個警探。

  剛搬進這棟房子時,班丁運氣不太順,常常邀千德勒到家裡來,聽他敘述那些刺激、有趣的偵探故事。但是現在的班丁沒有絲毫閒情逸致聽這些警察如何智捕犯人、那些千德勒認為該吊死的壞蛋如何逃跑等等的閒事。

  但喬·千德勒依然是位忠實的訪客,每週總會來探望他們一兩次,而時間也拿捏得恰到好處,這對夫婦完全不必為他準備任何食物。他這麼做正顯示出他有一顆善良體貼的心。千德勒也常借錢給祖父的這位舊識,班丁已先後向他借了三十先令,但現在也所剩不多。班了口袋裡還有幾個銅板,而班丁太大手上則剩下二十九便士,這些錢以及五個星期後要繳出的房租,就是他們僅餘的錢財了。另外,所有的細軟也都變賣光了;而班丁太太對當鋪有份恐懼感,她說她寧願挨餓也不願踏進當鋪。但她已發現,班丁寶貝的東西陸續不見蹤影了。比如那條老舊的金錶鏈,這是班丁服侍的第一個主人留給他的禮物。那個主人長期罹患重病,班丁始終無微不至地照料他,是個忠心耿耿極為難得的僕人。另外還有個金領帶夾和一枚紀念戒指也不見了,這些都是以前的雇主留下來的。然而對這一切,她沒有說什麼。

  徘徊在將幸運與不幸者一分為二的鴻溝附近,並逐漸走向它恐怖的邊緣,即使天性再健談的人,也會變得沉默寡言。一向愛說話的班丁現在不再開口;而班丁太太向來不太愛說話,這種靜如處子的性格,也正是班丁一眼就對她發生好感的原因之一。

  談起他們當年的相遇是這樣子的:當時班丁剛被指定將接任僕役長,被前任僕役長帶入宴客廳介紹時——根據班丁自己的描述——他就發現了愛倫·格林。那時她正小心翼翼地將葡萄酒倒人杯子裡,這是每天早上十一點半女主人固定的喝酒時間。這位新上任的僕役長看著她倒完酒,再將酒瓶放回冷卻容器中的專注神情,他心裡告訴自己:這正是我夢寐以求的對象。

  但是現在,她的沉靜,她的……她的沉默反而加深了他的不安。他再也不像以前手頭較寬裕的時候,喜歡去逛逛各式各樣的小店。而班丁太太仍然每隔一兩天就到市外採買少量的食品,免得已日日饑餓的他們悲慘到餓死的地步。

  某個十一月的夜晚,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喧囂打破了沉寂,是報童叫賣晚報的聲音。

  班了坐在椅子上,顯得煩躁不安。除了戒煙以外,放棄晚報是令他最感痛苦的另一剝奪。他看報紙的歷史甚至比抽煙還久,因為僕役工作者,一向是報紙最大的讀者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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