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偵探推理 > 濡濕面頰的雨 | 上頁 下頁
五六


  「不,沒關係。我目前忙著處理雜務,能暫時放在這裡一段時間嗎?」

  「怎麼回事?」

  「車店的經營者換人了。」

  「誰?」

  「君島。」成瀨以食指輕摸因冰涼的葡萄酒而起霧的杯子,留下指印,然後用手指捏起我做來下酒的蘑菇沙拉。

  「等於是對你的懲處嘍?那麼你今後打算怎麼辦?」

  「我要去加拿大。」

  「加拿大?」我驚訝的望著成瀨。

  成瀨微笑說:「我那邊有朋友。」

  「什麼時候去?」

  「這邊打理好就走。」

  我期待成瀨做什麼呢?不,似乎並未期待什麼。

  當我這樣想時,成瀨又吞吐的開口:「你……」

  但就這樣沒了下文。

  我默默想像他接下來的話——你打算怎麼辦?你想和我一起去嗎?你、你……

  但是,我並未問成瀨,不但如此,為了忘掉他的話,我又繼續喝酒。酒精濃度很高,比冰還冷的液體滑下喉嚨。我想,如果也能如此咽下我的自尊該有多好。

  有一陣子,我們沉默無語,只有冷氣機的馬達聲和音量低微的爵士樂響著。

  成瀨從口袋掏出萬寶路淡煙把玩。過了一會兒,他站起身來說:「真的非常感激你。」

  我凝視杯中的葡萄酒。

  成瀨又說:「很難相信曾在這裡和你同居一室。」

  「真的,我們老是爭吵不休。」我也笑了。

  成瀨走近我身旁,但我並未起身。他沉吟了幾秒,下定決心似的說:「那麼,再見了。出發時間決定後,我會和你聯絡。」

  「好。」

  感覺成瀨已走到玄關,我緩緩回頭。他正穿上外形雅致的黑色涼鞋。

  我蹣跚站起,走到成瀨身旁。玄關鞋櫃上的卡薩布蘭加散發出醉人的芳香。

  穿上鞋子打開門,成瀨回頭,忽然想起似的說:「我忘了,能把耀子的照片給我嗎?」

  我遲疑半晌,然後很堅決的回答:「耀子被發現以後,我要將它燒毀,在那之前,就放在我這裡吧。因為這是她失蹤以後,唯一留在這個世界上的影像。」

  「好吧。」成瀨頷首。「那就麻煩你保管了。」

  凝視我片刻,成瀨轉身離去。走廊上的跫音逐漸遠去。

  仿佛遺失了一件無可取代的東西,我抱緊自己。和博夫獨自離去時感受到的寂寞不同,這次心更痛,憂鬱更深沉。

  § 13

  耀子失蹤已超過十天。我每天閱讀報紙、看電視新聞,等待耀子,但耀子並未出現。

  藤村的事刊在翌日的報紙上,標題是「賭徒自橋上摔落致死」。篇幅不大,內容也很簡單:藤村在雨中不顧眾人制止,走在欄杆上而摔落運河死亡。不過,因為雨衣口袋內杠龜的賽艇券超過一百五十萬元,因此警方正循意外和自殺兩條線深入調查。

  藤村偷竊一億元、涉嫌殺害耀子和川添、君島在其死亡現場拼命追趕、由加利以共犯身分遭上杉軟禁……這一切只有當事人知道。即使耀子的屍體被發現,可能也只有當事人了然于胸,警方還是會以意外或自殺死亡處理吧……

  這天,父親表示要回北海道,打電話找我出去。我前往約好碰面的大京町壽司店,父親正喝著冷酒,比較幾份刊載藤村死亡事件的報紙,似乎已從同行那兒得知事件的大致輪廓。

  「最近好嗎?」

  「爸,您還沒回去?」我面無笑容的望著父親。當我置身困境、一籌莫展的時候,卻怎麼也找不到他。這種父親真是靠不住。

  父親隨意點了幾樣菜,替我斟酒後說:「我明天就回去。」

  我隔著雷朋墨鏡注視父親銳利的眼眸,問:「這段日子您在哪裡?」

  「在你身旁。」父親津津有味的啜著從酒杯溢到碟子上的冰冷田酒。「那位叫由加利的女孩好像留在上杉身邊做事了。」

  「做什麼事?」

  「誰知道。也許當上杉的女人。但總比被迫簽約當A片女星或送去妓院好。」

  「是嗎?」我想反正人各有際遇,下次若去見上杉,也許站在電梯前鞠躬行禮的會是由加利。但我不打算再去那兒,也不會再見到由加利吧。何況,我也不想再見到她。

  「對了,事情都結束了嗎?」

  「差不多了。」我淡淡敘述事件梗概。

  父親一邊頷首一邊默默聆聽。「那個叫成瀨的男人怎麼了?」

  「把店交還給上杉,說是要去加拿大。」

  「哦?」父親嚼著曬乾的青魚子說:「我覺得有問題。」

  「什麼有問題?成瀨嗎?」

  「不。」父親微微歎息。「照理說結局應該沒這麼單純,應該有更多事情會瓦解。」

  「可是,已經死了三個人呢。」

  「我知道。但結束得太乾淨俐落,這就是問題所在。」父親說完沒有再開口,盡情喝醉後,把我留在壽司店,轉身離去。

  我獨自走回住處。我贊成父親的話,的確,事情結束得太乾淨俐落了。

  那筆錢幾乎全部收回,上杉專注于生意,成瀨忙著把店交給君島和辦理出國手續,我每天茫然若失的從樓上眺望新宿二丁目,恢復原來的生活方式。也就是說,一切並未改變。

  只有耀子仍在某處旁徨流連。我無法想像耀子出現時,會引起什麼樣的變化,但這種法懼和憂慮,或許就是對父親所說有更多事情會瓦解的預感。

  「晚安,近來好嗎?」

  走到住處附近,住在同棟公寓的人妖酒吧服務生提著垃圾袋向我揮手。

  新宿二丁目依然如故,有錢有閑的人到酒廊喝酒,沒錢有閑的人整夜在馬路上喧鬧。還有人妖扮成的年輕女人、想釣年輕女人的年輕男人、神情輕蔑的望著他們的男同性戀者。天亮後,大嘴烏鴉和貓又會為爭食垃圾而吵鬧。等太陽升起後,酒商的小卡車會來回穿梭。除了鄰居辛西雅她們回國度假之外,一切毫無改變。

  我仰望自己居住的公寓,之後站在停車場最旁邊,望著耀子的BMW露出的後保險杆。馬上也要和這輛車道別了。

  成瀨來過一次電話,說下星期三要離開日本。我本來想說:「到時梅雨季該過了吧」,但脫口而出的卻是自己的真心話:「怎麼這麼快?」

  「因為以前就在考慮了。」成瀨很忙碌的說。

  「你是要問耀子的車吧?」

  「是的。目前仍未能確認她已死亡,所以無法轉手。不過我也將離開日本,總之……能請你開到這裡來嗎?」

  「好啊,什麼時候?」

  「這個嘛……現在工廠和展示間都停滿車子,所以等下個星期吧。」

  「這樣時間不會太急促嗎?」

  「還好。那麼,拜託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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