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偵探推理 > 角落裡的老人 | 上頁 下頁
一六


  「那是什麼意思?」

  他又問,一副蠻不在乎的樣子。

  「就是不黑也不白。他的鼻子——」

  「好,他的鼻子是什麼樣兒?你畫得出來嗎?」

  「我又不是藝術家。他的鼻子蠻直的,而他的眼睛——」

  「不深也不淺;他的頭髮也是特別得讓人印象深刻;他不高也不矮;他的鼻子不是鷹鉤鼻,也不是獅子鼻——」

  他帶著挖苦把她的描述重複了一遍。

  「沒錯,」她反唇相譏:「他看起來就是很平凡。」

  「如果你在一堆不高也不矮,不黑也不白,不是鷹鉤鼻也不是獅子鼻的人群裡再見到他,比如說明天吧,你認得出來嗎?」

  「我不知道,也許可以吧。他確實沒那麼特別,讓別人會特別記得他。」

  「那就對了!」

  他說,同時激動地把身子向前傾,完全像個從盒子裡蹦出來的彈簧玩具小丑。

  「完全對了!你是個記者,至少你自稱是個記者,注意別人、描述別人應該是你專業的一部分。我的意思,不只是注意有明顯撒克遜血統特徵,有漂亮的藍眼睛、高貴的眉毛、古典臉龐的達官貴人,而是普通人,那些可以代表他同種同胞百分之九十的普通人。比如說,一般中產階級的英國人,不太高也不太矮,留個色澤不深也不淺,可是蓋過他嘴巴的胡髭,戴著一頂把頭型和眉毛都藏得進去的大禮帽,一個事實上穿得像他幾百個同胞穿的一樣,動作一樣,說話一樣,沒有特色的普通人。

  「想辦法去描述他,比如說從今天開始的一個星期之內,把他從另外八十九個替身裡指認出來;更壞的情況是,如果他正好涉及某件罪案,而你的指認就可以讓他上絞架,去宣誓作證,去結束他的性命。」

  「試試看,如果你怎麼樣都做不到,你就比較能夠瞭解,那些最下流卑鄙的罪犯之一為什麼至今還逍遙法外,也會瞭解為什麼地鐵謎案到現在還沒有破。」

  「我想,這是我平生第一次真的很想為警察指點迷津,讓他們好好利用我對這件事情的看法。你知道,雖然我欣賞那畜生的好頭腦,可是我覺得他沒被繩之以法,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處。」

  「現在地下鐵道和各種交通工具這樣普遍,曾經號稱是『到城裡和西端最好、最便宜又最快』的老路線常常沒人要搭了,老舊的大都會鐵路車廂無論什麼時候都算不得太擠。不管怎樣,當那一列火車在上個月,也就是三月十八日下午大約四點鐘駛入愛得格街這一站的時候,頭等車廂非常空。」

  「列車員在月臺上上下下,到每一節車廂裡看看,心想或許有人會留下一份值半便士的報紙可以看。他打開一個頭等車廂的門,發現一位女士坐在較遠的角落裡,頭朝向窗的那邊,顯然忘了這條路線上,愛得格街是終點站。」

  「『您到哪兒去,小姐?』他說。」

  「那位女士沒有動,於是列車員走進車廂,心想她可能睡著了。他輕輕碰了碰她的手臂,仔細看她的臉。用他自己文縐縐的話說,他那時是『嚇得呆若木雞』。玻璃般的眼珠,土灰色的雙頰,僵硬的頭,是死掉的模樣,絕不會錯。」

  「列車員小心鎖上車廂門,急忙招來了兩個搬夫,叫其中一個到警察局去,另一個去找站長。」

  「幸好每天的這個時間,北上月臺不太擠,下午排的都是西向的列車。當督察和兩位警官隨同穿著便衣的探長和一位醫官到了現場,圍在一節頭等車廂時,幾個無所事事的人才知道發生了不尋常的事,急忙又好奇地圍攏過來。」

  「於是這消息在晚報版面上就刊出來了,還帶著個聳人聽聞的標題:『地鐵神秘自殺事件』。醫官很快就下了結論,說列車員沒有弄錯,那女士的生命的確已經完結。」

  「那女士很年輕,而且在驚慌害怕還沒有嚴重扭曲她的五官以前,一定非常漂亮。她的穿著高雅,幾家膚淺的報社竟然還為他們的女性讀者對那女士的衣服、鞋子、帽子、手套做了詳盡的報導。」

  「有一隻手套,是她的右手套,似乎脫了一半,把拇指和手腕都露在外面。那只手握著一個小提包,警方打開來,希望找到死者身分的可能線索,卻只發現幾個散放的銀幣,一些嗅鹽,還有一個小空瓶。這瓶子後來交給了醫官去做分析。」

  「就是這個小空瓶,使得地鐵謎案原是樁自殺案件的傳言甚囂塵上。可以確定的是,那位女士本身或是火車車廂表面,都毫無掙扎甚至抵抗的痕跡。只有那可憐女人的眼神,顯露出突如其來的驚嚇,描繪出她意外而猛烈死亡前的瞬間景象,全部經過可能只需一秒鐘的好幾萬分之一,可是在她的臉上卻留下了難以磨滅的痕跡,要不然那臉龐會是多麼安靜祥和。」

  「死者的屍體被送到太平間。當然,到當時為止,還沒有一個人能夠指認出她來,或是這件縈繞她的死亡之謎,提出一點線索。」

  「沖著這情景,一群閑著沒事做的人——不管他們是不是真的感興趣——藉口說走失了或錯過了親戚朋友,獲准去看屍體。大約晚上八點半,一個年輕人,穿得很講究,乘著一部有篷的小馬車來到警察局,把名片遞交給警察長。他是賀索定先生,航運代理商,地址有兩個:東中區皇冠巷十一號,和肯辛頓愛得森街十九號。」

  「那年輕人看來一副倍受心理折磨的可憐相,他的手緊張地拿著一份《聖·詹姆斯公報》,裡面刊有那篇要命的報導。他沒有向警察長講什麼,只說一個他非常親密的人那天晚上沒有回家。」

  「半個小時之前,他還不怎麼著急,那時他突然想到看看報紙。報上對那位死去的女士雖然只有很含糊的描述,卻讓他變得非常緊張。他跳上一部馬車,現在請求看看屍體,希望能消除他最深的恐懼。」

  「你當然知道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事,」角落裡的老人繼續說:「那年輕人的悲傷實在令人同情。賀索定先生指認出,那太平間裡躺在他面前的女人,正是他的妻子。」

  「我在加油添醋,」角落裡的老人抬起頭看著寶莉,嘴角帶著淺淡而溫和的微笑,緊張的手指頭賣弄似地努力想在不停玩弄的細繩上再打上一個結。「恐怕這整個故事都帶有廉價愛情文藝小說的意味,可是你得承認,而且無疑你還記得,那真是非常悲傷而戲劇化的一刻。」

  「那天晚上,死者不幸的年輕丈夫沒有受到什麼問題詢問的困擾。事實上,他的狀況還不適合做有條有理的敘述。直到第二天在法醫的偵訊下,一些事實才被揭露出來,那些事實似乎暫時解開了賀索定太太的死亡之謎,可是後來卻讓這同一團謎陷入了更深沉的黑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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