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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好像他想去卻去不成似的!他在怕什麼呀?即使再來一次像這樣的發作也不怕!他摸摸他母親睡衣上膨起的肩部,但他突然想到今晚要來吃晚餐的拉特雷吉·歐佛貝克,於是他把手放下。他確定他的母親跟他有染,她太常到他位於銀泉的工作室去看他,而且她也待得太久了。他不想承認,但當事情就呈現在他眼前時,他為什麼不該承認呢?這是首件韻事,而且他父親也死了,所以她為什麼不能這麼做,但她為什麼非得挑中這麼個混蛋呢?現在在這陰暗的房間內,她的眼眸顯得顏色更深濃了。自他父親去世以來,她的身體未見好轉。她將會是這個樣子,布魯諾現在明白,仍保持這個樣子,永遠不再是他所喜歡的年輕貌美的樣子了。

  「不要這麼傷心的樣子,媽。」

  「親愛的,你能答應我少喝點嗎?醫生說這是死前的徵兆,今天早上的事是個警訊,你不明白嗎?自然的警訊哪。」

  她潤了一下雙唇,而擦了口紅、描出輪廓的下唇突然展現的柔軟感,距離他這麼近,實在是超出布魯諾的忍耐限度。

  他緊閉起兩眼。如果答應了,他就是在說謊。

  「該死!我不是得了酒精中毒的震顫性譫妄吧,是嗎?我從來沒得過這種病。」

  「但這個更糟。我跟醫生談過了,他說它正在摧毀你的神經組織,它會害死你的。這對你沒有任何意義嗎?」

  「有呀,媽。」

  「答應我囉?」

  她看著他的眼皮又跳動著闔上,也聽到他歎氣的聲音。悲劇不是在今天早上,她心想,而是在多年前他獨自喝下第一杯酒的時候。悲劇還不只是這第一杯酒,因為這第一杯酒並不是第一個而是最後一個手段。其他一切事物的失敗一定有個開端——她和山姆、他的朋友、他的希望和他的利益的失敗,真的。而且儘管她努力嘗試,她永遠無法發現這情形是為何或從何處開始的,因為查爾士總是應有盡有,她和山姆也都盡了全力鼓勵他去做他感興趣的任何事情。要是以前她能發現這情形是從何處開始的就好了——她站起身來,她自己需要喝一杯。

  布魯諾暫睜開眼。他感到睡意沉重。他看見自己走過房間中央,仿佛是在銀幕上看著自己似的。他身穿紅棕色西裝。這是在梅特嘉夫的島上。他看見他更年輕、更消瘦的身軀彎向蜜芮恩身上,並把她摔倒在地上,看見那幾個與前一刻和下一刻相隔的短暫片刻。他覺得在那些片刻中他做了特殊的動作,想到特殊的出色念頭,而且也覺得這樣的間斷時刻永遠不會再現。就像蓋伊前天在船上談起他自己在建造帕米拉時的情形一樣。對他們兩人各自擁有的特殊片刻如此接近,布魯諾感到高興。有時候他認為他能死而無憾,因為他還能做什麼可與梅特嘉夫那一夜相比擬的事呢?還有什麼事不會每況愈下的?有時候,就像是現在吧,他覺得他的精力可能正逐漸消耗,而某種東西,也許是他的好奇心,也正逐漸削弱。但他不在乎,因為現在不知怎麼地,他覺得十分清醒,而且真的十分滿足。

  他想要去環遊世界不過是昨天的事,而他為什麼想去呢?可以讓他炫耀嗎?跟誰說呢?上個月他寫信給威廉·畢,毛遂自薦要乘他們首次進行測試的新式無人駕駛超級潛艇下至深海去。為什麼呢?跟梅特嘉夫那一夜比起來,萬事都愚蠢可笑。跟蓋伊比起來,他認識的每個人都愚蠢可笑。最最可笑的是以為他會想去見見許多歐洲女人!也許隊長的妓女們使他心眼變壞了,那又如何呢?很多人都認為性事被高估了。心理學家說沒有永恆不變的愛,但對蓋伊和安,他真的不該說這種話。他有種他倆的愛會持久不變的感覺,但他不知道為什麼有此感覺。不只是蓋伊深深被她迷住而對其他一切視而不見,不只是蓋伊現在有足夠的錢了,而是某種他尚未想到的無形之物讓他有這種感覺。有時候他覺得就即將要想出來了;不,他自己並不想要這個答案,全然是科學探究精神罷了。

  他側轉過身來,笑著「叭嗒」一聲打開,又「叭嗒」一聲合上他的登喜來金打火機的上蓋。那個旅遊業者今天或今後都不會見到他們了。家裡遠比歐洲要舒服得多了。而且蓋伊也在此地。

  § 39

  哲拉德正追著他穿過一片森林,對他揮舞著所有的線索——手套碎片、外衣碎片,甚至手槍,因為哲拉德已經擊敗他了。蓋伊在森林深處被牢牢地緊綁住,而且右手正血流如注。如果他無法繞一圈來到他跟前,蓋伊准會流血過多致死的。哲拉德邊跑邊咯咯地笑,仿佛這是他們開的一個玩笑,是個快樂的惡作劇,但他畢竟早就猜到了。不久,哲拉德那雙醜陋的手就要碰到他了!

  「蓋伊!」

  但他的聲音聽起來很無力,哲拉德也幾乎要碰到他了。哲拉德碰到他的時候,遊戲就結束了。

  用盡一切力量,布魯諾掙扎著坐起身來。惡夢如沉重的厚石板般從他腦海中滑溜而出。

  哲拉德!出現了!

  「怎麼了?做惡夢了嗎?」

  桃紫色的雙手一碰到他,布魯諾便一翻身滾下床,站在地板上。

  「剛好及時叫醒你了,呃?」哲拉德開懷大笑著說。

  布魯諾咬緊牙根,用力咬得牙快斷了。他沖進浴室,門也不關地喝了一杯酒。鏡子裡的他,臉上看起來像是地獄中的戰場般。

  「抱歉我闖了進來,但我有新的發現。」哲拉德緊張、高分貝的說話聲中意含著他已得分,小勝一場了。「是關於你的朋友蓋伊·漢茲的事。就是你剛剛夢到的人,對嗎?」

  布魯諾的手一使勁,手中的玻璃杯應聲破裂,然後他小心翼翼地撿起水槽中的碎片,放進成鋸齒狀裂缺的杯底內,一臉厭煩地蹣跚走回床邊。

  「你什麼時候認識他的,查爾士?不是去年十二月喔。」

  哲拉德背倚著五斗櫃,點了一枝雪茄。

  「你是半年前左右認識他的嗎?你是否跟他一同搭火車到聖塔菲去?」

  哲拉德靜待了一會兒,從腋下抽出某件東西,丟到床上。

  「記得這個嗎?」

  那是從聖塔菲帶回來,蓋伊的那本柏拉圖的書,還依然包得好好的,上面的地址被擦去了一半。

  「當然記得。」布魯諾把書推開。「我去郵局時把它弄丟了。」

  「拉芳達飯店的人員在架子上找到它的。你怎麼會碰巧借了這本書回來呢?」

  「我在火車上發現它的。」布魯諾抬起頭。「書裡有蓋伊的地址,所以我本來打算要寄還給他;事實上,是在餐車上找到的。」

  他迎視哲拉德,哲拉德以其敏銳堅定的小眼看著他,那雙小眼的背後並非總是有什麼含意。

  「你是什麼時候認識他的,查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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