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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他努力控制聲音,說出的話都帶有科音。而他為什麼該自我控制呢?有顆子彈在膛上的手槍就在走廊對面呀。

  布魯諾厭煩地看看他,歎了口氣,氣排在他上唇的樣子就跟蓋伊夜裡在房間聽到的呼吸聲一樣。

  蓋伊微微被絆了一下,而這被絆倒的動作令他十分憤怒。

  「我認為安很美。」布魯諾很愉悅地評斷說。

  「如果我再看到你跟她說話,我會殺了你的。」

  布魯諾的笑容淡化了些,然後又更寬深地重回臉上。

  「這是威脅嗎,蓋伊?」

  「這是誓言。」

  半個小時之後,布魯諾醉倒在他和安一直坐著的沙發背後,他倒在地板上的身影看起來極為細長,在大爐底石上的頭部則很小。三個人把他抬了起來,卻不知該拿他怎麼辦。

  「把他抬到——我想,抬到客房去吧。」安說。

  「這是個好兆頭,安。」海倫大笑。「就是有人愛在人家的喬遷喜宴上過夜,你知道。這是第一位吧?」

  克利斯多怫·尼爾森走過來跟蓋伊說:「你在哪裡遇到他的呀?他常在大內克俱樂部醉倒,他不能再搭車了。」

  蓋伊在婚禮過後向泰迪查問過了,泰迪並未邀布魯諾來,而且除了他不喜歡他之外,對他的事是一無所知。

  蓋伊拾級走到樓上工作室內,關起了門。他的工作臺上擺著為那家荒謬的百貨公司設計而尚未完成的草圖,他在良心的驅策下把它帶回家來,這個週末要完成它。熟悉的線條,現在因喝了酒而顯得模糊,幾乎令他作嘔。他取出一張白紙,開始設計他們想要的大樓。他完全知道他們要的是什麼,他希望能在反胃感襲來之前完成它,完成後又能病得跟狗一樣。但他完成時並未嘔吐,只是靠坐在椅中,最後又走去打開一扇窗。

  § 33

  百貨公司的設計得到了認可,並且先後獲得霍頓父子和客戶,即新羅雪爾的霍華·溫漢先生的大力稱讚,溫漢先生為了看設計圖,星期一下午很早就到辦公室來了。蓋伊犒賞自己的方式是那天剩餘的時間都待在辦公室內抽煙,以及翻閱摩洛哥羊皮精裝版的《梅迪西教派》這本書,這是他從布蘭塔諾書局買來給安的生日禮物。他心中納悶著,他們接下來會派給他什麼工作呢?他胡亂翻著書本,記起他和彼德以前所喜愛的句子:「沒有肚臍的那個人仍寄宿在我身上」。接下來還有什麼殘暴行為要他來做的呢?他已經完成了一項任務。他還做得不夠嗎?再來一件像這棟百貨公司一樣的案子將令人無法忍受。這不是自憐,只是人生。如果有什麼事要自責,那就是他還活著。他從製圖桌前起身,走向打字機,開始動手打他的辭職信。

  安這天晚上堅持要一起出門去慶祝。她非常高興,喜氣洋溢,蓋伊覺得他自己的精神也振奮了一些,但不是很明確,像是風箏想在無風之日飛升上天一樣。他看著她用靈活的纖手把頭髮緊拉到兩側,又在腦後頭髮上扣起長髮夾。

  「還有,蓋伊,我們不能現在就開船去玩嗎?」他們下樓走進客廳時,她問蓋伊。

  安仍一心想乘「印度號」順著海岸南行,那是他們暫緩的蜜月旅行。蓋伊本來打算把所有的時間都用來畫醫院設計圖,但現在他無法拒絕安。

  「你想我們多快能成行?五天?一個星期?」

  「也許五天吧!」

  「噢,我剛想起來,」她歎了口氣。「我得待到二十三號。有一個人對我們所有的棉製品很有興趣,他會從加州來這兒。」

  「這個月底不是也有服裝秀嗎?」

  「噢,莉莉安可以處理那件事的。」她露出笑臉。「你記得這事真是好吔!」

  她將豹皮大衣的連身帽套在頭上時,他靜待一旁,想到她下星期要跟加州來的人討價還價的事就覺得好玩。她不會把這件事情交給莉莉安處理。

  安主管店內業務。他初次看到咖啡桌上的長柄橙花。

  「這些花是哪來的?」他問安。

  「查爾士·布魯諾送的。還附上了小卡片,為星期五醉倒的事道歉。」她大笑著。「我認為他的舉動蠻可愛的。」

  蓋伊瞪著花。

  「是什麼品種?」

  「非洲菊。」

  她為他撐開前門,兩人便出了門,上了車。

  那些花使她感到喜悅,蓋伊心想。但他也知道,自宴會那一夜以來,她對布魯諾的評價已然下降。蓋伊再次想到,拜宴會上的人所賜,此刻他和布魯諾的關係是多麼密切呀。警方可能隨時會來調查。他警惕著自己,他們會來調查他的。而他為什麼不多關心些?此刻他究竟是何心境,讓他再也說不出這是什麼情境?辭職嗎?自殺嗎?或者只是癡呆地蟄伏呢?

  接下來的幾天閒散日子裡,他迫不得已待在霍頓、霍頓和奇斯公司中,展開那棟百貨公司內部設計圖作業,他甚至自問,就算他沒發瘋,精神是否也可能失調。他記起星期五那一夜之後的一個星期左右的時間,他的安全,他的存在,似乎懸在一座精巧的天平上,一絲精神的崩潰即可能讓兩者霎時傾覆。現在他已毫無此感了。然而他仍夢見布魯諾侵入他房間。如果在黎明之時醒來,他仍能看到自己持槍站立於房間內。他仍覺得必須盡速地找到某種贖罪方式,某種他還能正視的貢獻或犧牲皆不足以為報的贖罪方式。他覺得像兩個人,其中一人在他創作時能與上帝和諧共處的去創作和感覺,另一人則能殺人。

  「任何一種人都能殺人。」布魯諾在火車上曾如是說。

  他是那個兩年前在梅特嘉夫向巴比·卡特萊特解釋懸臂原理的人嗎?不是,也不是設計醫院、設計百貨公司,或是上星期堅持要在後院草坪上把金屬座椅漆成什麼顏色的人,而是昨晚才看著鏡子,卻即刻看見如秘密兄弟般的殺人兇手的那個人。

  在不到十天之內將與安一同搭乘白船的此刻,他又怎能在桌前想著謀殺案呢?上天為什麼要把安賜與他,或賜與他愛她的力量呢?他這麼爽快就答應要去乘船巡遊,只是因為他想要擁有三個星期都沒有布魯諾威脅的日子嗎?布魯諾若有心,絕對有能力把安從他身邊奪走。他一直對自己承認這一點,也總是設法面對它。但他明白自從他看見他們在一起,自婚禮那天起,這個可能性已明顯地讓他恐懼。

  他起身戴上帽子,出門去吃午飯。走過大廳時,聽到總機的電話呼叫聲,然後女接待員叫住了他。

  「請到這裡來接聽,漢茲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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