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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兩天前我就弄壞了後門門鎖,是我喝醉時用力敲壞的。他們不會找人修理的,他們忙得沒時間管這件事。可是如果真的找人來修了——」他塞了一把鑰匙在蓋伊手中。「我也給你帶來了這個。」

  「是什麼?」

  「手套,女用手套,不過是可以伸縮的。」布魯諾大笑著。

  蓋伊摸著這雙棉質薄手套。

  「你收到手槍了吧?放在哪裡呀?」

  「在最底層抽屜裡。」

  蓋伊聽見他踢到大書桌和拉開抽屜的聲音。燈罩劈啪一聲,燈光亮起,只見布魯諾的身影就站在那裡,巨大高挑,身上的新馬球外套顏色非常淡,淡到近乎白色,下身是有白色細長條紋的黑長褲,脖子上圍了一條白色絲質長圍巾。蓋伊仔細地從他嬌小的棕色皮鞋審視到他抹了油成條狀的頭髮,仿佛從他的外表可以發現是什麼引起他的情感變化,甚至可發現那是什麼樣的情感。那是種親昵感,某種情同骨肉的情感。布魯諾「喀嗒」一聲將手槍上了膛,轉身面對他。他的臉色比上一次蓋伊見到的還要更沉鬱,也比他記憶中所曾見過的還潮紅而且更有活力。他那含著淚水的灰色雙眼看起來更大了,而且閃閃發亮。他看著蓋伊,仿佛正設法要找話說,或者是求蓋伊找話說。然後他潤濕微開的薄唇,搖搖頭,又朝檯燈方向伸出一手,燈光應聲熄滅了。

  他離去時,幾乎好像並未離去。房間裡依然只有他們兩個人,還有酣眠。

  蓋伊醒來時,房裡滿是刺眼的灰色光線。鐘面顯示著三點二十五分。與其說他記得,不如說他想像這天早上他曾起床去聽電話,想像麥爾斯曾打電話來問他為什麼沒去辦公室,而且想像他曾說過他不舒服。去他的麥爾斯!他仍躺在床上,眨著眼等初睡醒的遲鈍感退去,讓思緒集中在今晚他將去殺人,而過了今晚,一切都將結束的念頭上。然後他下了床,慢條斯理地做著刮鬍子、淋浴和更衣等日常瑣事,明白在十一點到午夜之間的時段之前,他做了什麼事一點兒都不重要,這個時段是急不得也延遲不得的,該來時便會來到。他覺得現在他在某些明確的路徑上移行,而且如果他想要這麼走,他就不該阻止自己或是跳脫這些路徑。

  在街道旁的一家咖啡店裡,他吃著晚吃的早餐,吃到一半時,一股恐怖的感覺籠罩在他身上,他上一次跟安見面時曾告訴她他將要做的一切事情,她外表寧靜地聽著,知道看在他的份上她必須如此,因為他絕對必須去完成他將要做的事。自然而然地,他似乎無可避免地覺得世上的每一個人一定知道此事。坐在他身旁的一位男子漠不關心地吃著東西,麥考士蘭太太在他出門時打掃著她的走廊,她曾特別給了他一個像母親般的笑容,問他是否感覺好多了。三月十二日,星期五,咖啡廳牆上的日曆這麼顯示著。蓋伊凝視了它一會兒,然後把早餐吃完。

  他要維持動態。他決定一直到他踏上麥迪遜大道,然後走第五大道到中央公園盡頭,順中央公園西街再到賓汐法尼亞車站時,就該是搭火車到大內克區的時間了。他開始想著他今晚的行動過程,但這就像他在校時期研究過頭的某件事般令他感到厭煩,於是他就不去想它了。麥迪遜大道上某個櫥窗中的眾多黃銅晴雨錶,此刻有著一種特別的吸引力,仿佛不久他將去度假而買下它們加以把玩似的。安的帆船,他心想,沒有一個比這些好看的晴雨錶,不然他會注意到的。他一定要在他們南航去度蜜月之前買一個。他想到他的愛人,如獲至寶。他來到中央公園北區時,突然想到他沒有把手槍帶在身上,手套也沒有帶。而現在是七點四十五分了。多好、多笨的開始呀!他攔下一輛計程車,催著司機開回他的住處。

  反正時間很多,多到他還有空閒在他的房間裡漫無目的地摸了老半天。他該特地穿上縐紗底皮的皮鞋嗎?他該戴帽子嗎?他從底層抽屜取出路格手槍,放在大書桌上。手槍之下有布魯諾的一份計劃書,他打開來一看,但每一個字立刻變得十分熟悉,他便把計劃書丟進字紙簍裡。衝力再次使他的行動流暢。他從床旁的小櫃子中取出紫色棉手套,一張黃色小卡也跟著掉了出來,是一張到大內克區的車票。

  他凝視著這枝黑色路格手槍,覺得它看起來不可思議的比以前更大,某人竟笨到做出這麼大的槍!他從最上層抽屜中取出他的小手槍,珍珠槍柄閃著有智慧的光亮之美,細短的槍身暗藏著英勇的力量,顯得好奇、欣然而有力。然而,他絕不能忘記他將把這枝路格手槍留在那臥房內,因為它是布魯諾的手槍。但現在似乎不值得只為那件事就帶著這枝沉甸甸的手槍。現在他真的對布魯諾不感到憎恨了,真是怪異。

  有好一會兒的時間,他腦中一片混亂。當然要帶路格手槍去,計劃書裡就是用路格手槍的呀!他把路格手槍放入外套口袋中,一手伸向大書桌摸尋著手套。手套是紫色的,而他的手槍的法蘭絨槍套是淡紫色。突然,他覺得似乎該帶小手槍去才適合,因手套和槍套顏色相近,所以他把路格手槍放回底層抽屜中,又把小手槍丟進口袋。他並未檢查是否還有該做的事,因為多次複習過布魯諾的計劃書,他感覺得到一切都已就緒。最後,他倒了杯水進壁上托架中的常春藤裡。喝杯咖啡可能會使他更加機警,他心想。他到了大內克車站時會喝上一杯的。

  在火車上,有那麼一刻,他的神經似乎不停地震顫、震顫到極點,他心想一定會出事,正巧一名男子不小心撞了他肩膀,他腦中刹時湧現一連串字眼,幾乎要脫口而出:「我口袋裡的東西真的不是手槍。我從不認為它是手槍,我並不是因為它是槍而買下它的。」然後他立刻感覺輕鬆些了,因為他知道他將用它來殺人。他跟布魯諾很像。他不是一再地感覺到這一點,又像懦夫般絕不承認此事嗎?他不是知道布魯諾跟他自己很像嗎?否則他為什麼喜歡過布魯諾呢?他愛布魯諾。布魯諾為他鋪好每一英寸的路,一切也將順利進行,因為布魯諾總是諸事順利,世界是為了布魯諾這類的人而牽動的。

  他步下火車時,四周薄霧彌漫,細雨濛濛。蓋伊朝布魯諾所描述的成排公車筆直走去。從敞開的車窗透進來的空氣比紐約的空氣還沁冷,還帶著原野鄉村的清新味。公車駛出燈火通明的社區中心,進入兩旁房屋林立而光線較暗的道路上。他記起他沒有在火車站停下來喝杯咖啡,遺漏這項行動使他陷入惱怒的狀態,只差沒讓他下車,回頭去喝那杯咖啡。一杯咖啡可能會讓一切都改觀。沒錯,他的人生!但在格蘭街站時,他機械性地站起身,按著既定軌道前進的感覺又回來撫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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