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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不可能,除非風向在耍我們。我們今天早上在拔克角牧場那裡做了一道防火線,很成功,在二十四小時之內應該能夠把火勢控制住——如果照氣象預報所言下了雨,或許還更快。」他望瞭望烏雲遊走的天空。「我只希望雨下到足夠把響尾蛇這帶的火撲滅就好,可別大到引起山崩,壓垮我們。」

  喬·凱西要我坐他的廂型車。為了行動自由起見,我說我還是開我的車,跟著他走就好了。

  我們穿過峽谷被燒焦的隘口,往上開往山麓。昨天還擠滿了人和機器的校園運動場,現在幾乎一片荒涼。只有幾個清潔工人在撿拾空瓶廢紙,更換草皮。

  運動場露天看臺後面的停車場上停著一部牽引機,張著它推土用的利爪。趁著喬·凱西發動車子的當頭,我爬到看臺頂端,極目四望。

  大海表面是滔滔的白浪,往東南方的海岸線望去,煙霧像是破曉時分的曙光,懸在海平面的上空。視野盡處,暴風雲正從西北方飄移過來,向沿海群山飄落下黑色的雨。看來是要變天了。

  喬·凱西開著牽引機,沿著山邊小路往下走。我跟在他的車後頭吃灰,還帶著一個向清潔工人借來的鏟子。

  有二三十分鐘之久,我就靠在一棵大楓樹的樹幹上,看那部牽引機以緩慢的節奏前進後退,推土挖地。等到車子挖出將近一個人高的深度時,它的利爪頂到了什麼金屬,喬·凱西幾乎從他的座位上栽出去。

  他慢慢把車退出剛挖好的洞穴,好讓我爬下去。我才鏟了幾分鐘,就清楚看到一個金屬物體,那是一個深紅色的車頂,上頭帶有點點色澤較淺的紅色斑點,車型看來像是保時捷。

  我把左前窗玻璃上的泥土清了清,並用鏟子敲碎。一股又幹又淡又駭人的腐味飄了出來。車身空空蕩蕩的,有個東西被一個爛掉了的毛毯包住,躺在前座上。

  我極力把頭探進泥土,仔細去看那個死人。最先腐爛的總是血肉軀體,而後是毛髮,再來是骨頭,最後才是牙齒。而今的禮歐·卜賀,只剩下一堆白骨和牙齒了。

  § 32

  喬·凱西留在那兒繼續把埋車的洞挖深挖大,我自己則從學校裡打電話到警長兼驗屍官的辦公室。然後我開車下山,又到佛茲·史諾家走了一趟。

  是佛茲自己應的門,這倒有點出乎我意料。他穿著一件咖啡色的舊羊毛衫、家常褲,腳下著一雙破球鞋。他弓著雙肩,眼睛矇矇矓矓的,仿佛這個週末有一世紀那麼長,讓他陡然老了許多。

  他笨拙的身軀不情不願地堵在門口。

  「我不應該讓任何人進來的。」

  「昨天是你自己想跟我談的。」

  「有嗎?」他好像拼命在回想。「可是要是我跟你說話,我媽會殺了我。」

  「我想不會,佛茲,反正秘密已經揭開了。我們剛剛把禮歐·卜賀的屍體挖了出來。」

  他沉滯的眼神移上我的臉,好像努力想從我的眼裡讀出他的命運;而我在他眼裡讀到的卻是一個充滿恐懼、迷惘、憂煩的未來,一如他的過往。

  「我可不可以進來坐一下?」

  「好吧。」

  他讓我進了屋子,然後關上我身後的門。他的呼吸聲清晰可聞,仿若光是關門這個動作就讓他耗盡了力氣。

  「你昨天跟我說,是你把卜賀先生埋掉的,我還以為你說的是史丹。可是你指的是他爸爸禮歐,對不對?」

  「是的,先生。」他四處張望這空空洞洞的客廳,仿佛他母親隨時會跳出來喝止他似的。「我做了一件可怕的事,現在我就得為此受苦受罪。」

  「禮歐·卜賀是你殺的嗎?」

  「我沒有殺他,先生。我只是用我的推土機把他埋下去,那時候他已經死了。」

  「是誰叫你去埋的?」

  「艾爾。」

  他點頭表示自己說的是實話,然後又望望我,看我相不相信他。我沒表示相信,也沒表示不相信。

  「是艾爾逼我去的。」他又說。

  「他怎麼逼得了你?」

  「我很怕他。」

  「除了怕他,你一定還有別的原因。」

  佛茲搖搖頭:「我根本不想埋掉他。我緊張得要命,最後連機器都開動不了,艾爾就想辦法自己把車開回停車場。可是他掉到路旁的水溝裡去了,他們抓到他和車子,就把他送回去坐牢了。」

  「可是你卻沒事?」

  「我那時候真的以為我會被開除,然後被送到療養院去。可是他們一直都沒發現卜賀先生的事。」

  「你媽媽知道你跟艾爾做的事嗎?」

  「我想她知道吧。我告訴她了。」

  「你是什麼時候告訴她的?」

  他想了想說:「昨天,我想是昨天。」

  「是在我來你家之前,還是之後?」

  「我不記得了。」佛茲神情緊張。「你一直來我家一直來我家,害我的記憶都跳來跳去。我一直想到那些挖墓的人在埋我爸爸的情形。」

  「挖墓的人在埋你爸爸?」

  「對啊,他們在墓園埋他下去的時候,我聽到泥土撲通撲通掉在棺材上面的聲音。」

  他的臉上出現淚滴,仿佛他的臉是吸潮劑,可以從空氣裡吸收濕氣。

  「你是在我來你家之前還是之後告訴你媽媽的?」

  「之後,我想是之後,是你來我家之後。她說要是我敢跟任何一個人說,他們就會馬上送我去坐牢。」

  他低下亂髮糾結的腦袋,然後目光在我身上由下慢慢往上移。

  「現在他們會把我送去坐牢嗎?」

  「佛茲,我不知道。你確定禮歐·卜賀不是你跟艾爾殺的?」

  這個念頭似乎嚇倒他了。

  「我們為什麼要殺他呢?」

  我可以想出好幾個原因:禮歐·卜賀一直運氣很好,他們一直運氣很背;他娶了地方上最有錢的女人當老婆,又和最漂亮的女孩子搞七撚八,把她弄大了肚子,可是卻讓艾爾跟佛茲背黑鍋。

  我的沉默讓佛茲警覺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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