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偵探推理 > 地下人 | 上頁 下頁
三二


  「他有沒有去看過她?」

  「就我所知是沒有。你不太瞭解這情況。愛倫十五年前就離開了我,從此以後音訊全無,我最後一次聽到她的消息就是那紙離婚通知書,而且還是從雷諾城她的律師那裡寄來的。」

  「那個律師叫什麼名字?」

  「事情過去這麼久,我記不得了。」

  我又把那本綠皮書拿出來,打開扉頁,把那個雕有孔雀羽毛的書箋拿給他看。

  「據我猜測,你前妻的娘家姓蘇東,她本名叫做愛倫·蘇東。」

  「沒錯。」

  「要是傑瑞沒見過她,那這本書他是從哪裡拿來的呢?」

  「是她留下來的,她留下很多東西沒拿走。」

  「她為什麼走得那麼匆促?」

  「其實並不匆促,我眼看著這件事發生。她其實並不喜歡我,也不喜歡我做的生意。那時候,我只是一個中介房地產的推銷員。她對我一星期工作七天、電話響個不停、還得對那些鄉下小老太婆卑躬屈膝的工作很不以為然。愛倫要的是比較精緻的東西,比較浪漫的那種。」

  他的聲音交雜著諷刺和悔恨。

  「禮歐·卜賀就是這樣的人吧——很浪漫?」

  「這我不知道,我不是女人。不過就我的角度來看,他也不是那樣。」

  「那他是怎樣的人?」

  「他追女人就像有些男人酷愛獵鹿一樣——只為了展現本。領,你懂吧?愛倫不應該把他看得那麼認真。他兒子史丹也是。不過,我想或許史丹是想讓自己相信,他爸爸的外遇有它的深義在。他想找到父親,要他解釋一番。」

  「是誰殺了史丹·卜賀呢?」

  柯帕奇挺起的厚實的肩膀,又任它垂下。

  「誰知道呢?我想這宗謀殺案跟這件陳年舊事沒什麼關係。」

  「勢必大有關係,」我說。

  柯帕奇直視著我。我倆之間已經滋生出一種同仇敵愾的兄弟情愫,這份感情一方面是來自一個他並不知曉的事實——我太太也離我而去,也是通過律師把離婚文件寄給我——一方面也是因為我們兩個都是中年人,正眼看著三個年輕人脫離了世界的軌道。

  「好吧,」他說。「傑瑞的確看到了《紀事報》上的廣告,那時候大概是六月下旬左右。他從照片裡認出他媽媽,而他好像認為我應該想點辦法才對。我告訴他,他這只是自找麻煩,他媽媽離開我們,是她自己的選擇,我們現在除了設法遺忘之外,什麼辦法也沒得想。」

  「那他怎麼反應?」

  「他也離我而去。這些你都知道了。」

  柯帕奇對他的人生似乎意興闌珊。

  § 18

  他鑽進車子,往鐵絲門那邊倒車而去。我則朝反方向而行,走到大學校園的西側。

  臺地的邊緣有條路,可以迂回通到山腳一個被湮沒的樹叢裡,也就是起火的地點。我看到那兒停著一個運貨小卡車,有兩個人在卡車四周忙來忙去,遠看去,那蠕動的身影顯得好渺小,其中一個動作拙笨而迅速,跟喬·凱西一樣。

  我沿著那條路走下去,經過一塊被燒得精光的草叢區。在這條路下頭,已經挖出一條跟路大致平行的防火線。有幾塊地方火舌跳過了防火線,不過另一邊的火——城市所在的那一邊——都已被撲滅。我轉頭回望,活力充沛的火團似乎遠在山邊,正朝東邊移動。

  山腳的小路散落著黑色的樹枝和灰色的餘燼,我小心地踏著餘火前進,總算走到卜賀家山頂木屋原先矗立的寬闊平臺上。木屋是木頭做的,現在除了幾套彈簧床墊、一個爐子、一個焦黑的錫水槽外,什麼也沒剩下。

  我經過馬廄原先的所在位置。史丹·卜賀被燒得只剩軀殼的敞篷車立在曠野裡,沒有輪胎的胎環陷在建築物的灰燼當中。這景象頗似某個古文明的命運,經過好幾個世紀的毀壞和湮圯,已經半埋在它的遺跡中。

  那個運貨小卡車停在通往上頭山脊路的小道上,車的一側有個警長兼驗屍官的徽志。有個人坐在車裡,可是早晨的陽光反射在擋風玻璃上,讓我無法辨識。

  穿過光禿禿的樹林子看過去,在卡車上邊一點,我看到一個穿制服的人在挖地,而喬·凱西站在旁邊觀望,兩個人中間有一堆土。一種似曾相識的疑懼、刺痛陡然升起,仿佛從現在開始,這個埋而複掘的事情每天都要一再發生。

  珍走下卡車,向我揚揚手。她身上穿的還是前一天那套時髦衣裳,襯著焦黑樹林的超現實背景,活脫是一朵失根而落單了的菟絲花。她一點妝也沒上,連嘴唇都是白的。

  「我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你,」我說。

  「他們要我一起來指認史丹的屍體。」

  「他們到現在才來指認屍體,未兔太晚了吧?」

  「凱西先生直到剛才才找到一個助理驗屍官。不過對史丹來說,早晚也無所謂了,對我來說也是。」

  她的情緒很不穩定,雖然理性、沉著,卻又緊繃在邊緣。我想告訴她我見到她兒子了,可是我想不出該怎麼說才不至於驚嚇到她。於是我問她,她婆婆現在情況如何。

  「她心力交瘁病倒了。不過簡若姆醫生說,她的復原能力驚人。」

  「她還記得這件事嗎?」我朝挖土的那邊指了指。

  「我不知道。醫生叫我不要提起任何痛苦的事情,這樣能談的話就很少了。」

  珍很努力地想保持從容,可是她的刻意反而讓我無話可說。我們尷尬的站在那裡互望,好像明知某種罪惡而心照不宣一樣。

  「昨天晚上我看到龍尼了。」我說。

  「你要告訴我什麼?告訴我他死了嗎?」

  她陰鬱的雙眸已經打算接受任何恐怖的噩耗。

  「他還活得好好的。」

  我告訴她我是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看到他的。

  「為什麼你昨天晚上不告訴我?」

  「我原本希望可以告訴你更好的消息。」

  「這麼說,就是沒有更好的消息了。」

  「起碼他還沒死,而且沒有被虐待的跡象。」

  「可是,他們為什麼要把他帶走呢?他們到底想要幹嘛?」

  「這個還不清楚。這件事很複雜,牽涉到好些人,而且還涉及至少一個罪犯。你記得昨天到你北嶺家的那個男人嗎?」

  「那個來要錢的人?我怎麼可能忘得了?」

  「他後來又回來,還闖進你家去。昨天晚上我發現他死在你先生的書房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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