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偵探推理 > 地下人 | 上頁 下頁 | |
二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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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斯·葛蘭多的臉脹成了醬紅色,額頭一側的青筋在抽動,我的頭也同情得抽痛。 「我太太那時候還認為我做得不對,」他說。「你知道女人家就是這樣。要是女兒到了十八歲還沒結婚或是起碼沒有訂個婚,她們就以為女兒註定要當老小姐了。」他突然抬起頭來,像是接收到一個我聽不到的訊號。「奇怪,孩子的媽在書房裡做什麼。」 他站起來打開房門,我跟著他走進通道。他的動作沉重而憂鬱,好像被某種自己尚未覺察的絕望重重壓住。 一個女人哭泣的聲音透過書房的門傳出來。葛蘭多太太靠著空蕩蕩的書架站在那裡哭。雷斯·葛蘭多走到他太太身旁,雙手撫著她顫動的背,想讓她平靜下來。 「孩子的媽,別哭了,我們會把她找回來的。」 「不會,」她搖頭。「蘇珊永遠都不會回家了。我們當初根本沒有權利把她帶到這兒來。」 「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們根本不屬這個地方。每個人都知道,只有你不知道。」 「孩子的媽,你這話說的不對。這條街上我的資產淨值比誰都多,這條街的房子我多半買得起,也賣得起。」 「資產淨值有什麼用?我們像是離了水的魚。我在這條街上一個朋友也沒有——蘇珊也是。」 他的大手握住她的肩頭,強把她轉過身來面對他。 「孩子的媽,那只是你的幻覺。我開車經過附近的時候,都會有人對我和氣的笑笑,點點頭,他們都知道我是誰。住在這兒得要有錢,他們知道我有錢。」 「也許你是有錢,可是對蘇珊沒有幫助——對我也沒有。」 「幫助什麼?」 「幫助我們過日子,」她說。「我一直在假裝,假裝一切都沒問題,可是現在,我們知道其實是有問題的。」 「以後就沒問題了,我向你保證,我們還會更順心如意的。」 「我們以前從沒順心如意過啊!」 「你講的是傻話,你自己知道。」 她搖搖頭。他伸手止住了她的動作,好像那只不過是她身體上的偶發行為。他把她額頭的頭髮往後撩,她的額頭看似光潔無憂,和她淚痕縱橫的面龐恰成對比。 她靠著他,任由他抱著。她倚在他肩上的臉呆滯無神,也無視於我的存在,就像個被自己的生活溺斃的女人。 他們兩個有如踏著口令般步出書房,走進通道,把我單獨留在書房內。我注意到角桌上有本攤開的紅皮小本子,於是坐下來看。封面上的「通訊簿」字樣是燙金的,裡面的扉頁上有那女孩用不成熟的筆跡寫下的名字:「蘇珊·葛蘭多」。 通訊簿裡有三個女孩的名字,還有一個男孩的:傑瑞·柯帕奇。蘇珊的母親為什麼哭,我現在明白了。這個家庭是個寂寞的三人組,他們的生活一直像是在好萊塢的場景下演戲,而現在獨撐這個夢境的,只剩下兩個人了。 葛蘭多太太進來,驚醒了沉思中的我。她的頭髮已經梳理過,臉洗過,也重新上了妝,既迅速又熟練。 「亞契先生,真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失態的。」 「沒有人會故意失態。不過有時候這樣發洩發洩也不錯。」 「對我不然,對雷斯也不然。你看他那個樣子,大概聯想不起來,可是他其實是個重感情的人,而且他很愛蘇珊。」 她走近小桌。她的悲哀有如香水一般,依然依附在她身上;她是那種無論經歷什麼樣的感情風暴,其女性特質也永遠不變的女人。 「你的頭受傷了,」她說。 「傑瑞·柯帕奇的傑作。」 「我承認,我是錯看了他。」 「葛蘭多太太,我也是。我們該拿蘇珊怎麼辦呢?」 「我不知道怎麼辦。」她站在我身旁,邊歎氣邊翻著那本通訊簿的空白頁。「我跟那些蘇珊認識的女孩談過,包括這本子上的三個女孩。她們其實都不算是朋友,她們只是一起上學或是一起打過網球而已。」 「這實在不太像一個十八歲女孩過的日子。」 「我知道。我試過替她安排一些活動,可是都沒有用,她害怕。」 「她怕什麼?」 「我不知道,可是她是真的害怕。我一直擔心她哪天會走掉。現在她真的走了。」 我問她,如果她不介意,可不可以讓我看看蘇珊的房間。 「我不介意。不過你不要告訴雷斯,他會不高興的。」 她帶我進人一個大房間,裡面的玻璃落地門直通陽臺。房間雖大,卻顯得擁擠。象牙鑲金邊的臥房家具,配上音響、電視,還有一個女用化妝台,上面放著一部白色電話。這地方讓我想到囚犯,一個備受禮遇的囚犯,被期望關在一個房間裡活上一輩子。 四壁都掛著那種大量製造、年輕男生合唱團體如夢似幻的海報和照片,那似乎更凸顯出房間的靜默。看不到任何照片,也找不出任何影子能夠顯示那女孩到底認識些什麼活生生的人。 「你看得出來,」她母親說。「我們什麼都給她了,可是她要的不是這些。」 她打開衣櫥讓我看。裡面滿滿掛著套裝、洋裝,像是一排女子兵為了易於收藏而被壓得平平的,上面還沾著芳香劑的味道。五斗櫃的抽屜裡滿是毛衣和其他衣服,像是一層層掉落或從未用過的外皮。化妝台只有一個抽屜,裡面堆滿化妝品。 白色電話上攤著一本打開的分類電話簿。我在桌前的沙發椅上坐下,打開桌上的日光檯燈。電話簿翻開的那一頁停在「汽車旅館」欄,右邊那頁下頭刊著一小幅星光汽車旅館的廣告。 我認為這不可能是巧合,因此把廣告指給葛蘭多太太看。可是無論這個廣告或是我對艾爾的形容,她都一無所知。 我請她給我一張蘇珊的近照。她帶我到另一個房間,說是她的縫紉室,拿出一張口袋大小的高中畢業照。照片上那個雙眸清澈的金髮女孩,看來似乎永無可能失去她的純真或青春,也絕不會變老或死去。 「我以前也像這個樣子。」她的母親說。 「現在還是一樣。」 「你應該看看我高中時候的模樣。」 她其實不算吹牛,可是她小心戒慎的禮貌舉止背後,自然透露出一點鄉土味。我說:「真可惜,沒這個眼福。你是在哪裡讀的高中?」 「聖德瑞莎。」 「蘇珊跑到那兒去,是因為這個原因嗎?」 「我想不是吧。」 「你在聖德瑞莎有沒有親戚?」 「現在沒有了。」她把話題岔開。「如果你有蘇珊的任何消息,請你馬上通知我們,好嗎?」 我答應了她,於是她把那張照片遞給我,好似生意正式成交。我把照片連同那本綠皮書放進口袋,離開了葛蘭多家。幢幢的椰影有如潑出的黑水漬,掠過我的車頂,潑灑在人行道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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