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偵探推理 > 地下人 | 上頁 下頁
二一


  「沒有其他的了,我全都說了。我本來有個前途無量的聰明孩子,可是有一天,他突然決定要徹底改變,然後就離開了我,住在海邊,活像個靠海吃飯的混混。」

  「他跟羅傑·安密特有什麼關係?」

  「我曾經賣過一些房子給他們,羅傑·安密特一直都很喜歡他,他教他怎麼航行。去年傑瑞在帆船賽裡還充當他的助手。」

  「傑瑞一定是個很不錯的水手。」

  「沒錯。如果必要的話,他可以把那條帆船開到夏威夷去,」他的情緒往下沉。「就怕他那時把航海技巧全都丟到腦後去了,就跟其他事情一樣。」

  他站起身,走到覆著白葉窗的窗戶前,用手指撥開窗葉往外探看,仿佛是個被困在受襲建築物中的人。

  「該死,」他說。「我本來要帶我未婚妻去吃晚餐的。」他倏地升起的怒氣沖著我發:「你知道你把我這一晚上都毀了嗎?」

  這句話不用回答,他也知道。他踱回吧台,好像在那裡或能找到一個幽靈酒保吐吐苦水似的。吧臺上有部電話,旁邊放著一個藍色的小本子。他打開小本子像是要找電話號碼,隨後卻又扔下。他拿出一個乾淨杯子,倒了一杯威士忌加水,「碰」一聲放在我面前。

  我做了個手勢謝謝他,雖然我並不需要這杯酒。我感到今晚會是個漫漫長夜,柯帕奇一定也有同感。他斜倚著桌子在我身旁站著,雙手向外一攤,臉上的感情愈來愈豐富。

  「你聽好,」他說。「我不是個大混帳——我可不像你想的那樣。傑瑞還是個小娃兒的時候,我太太就離開我跑了。除了無法給她一個浪漫的生活之外,我從來沒做過什麼大錯逼得她非得離開我。可是,傑瑞卻為這個怪我。他什麼都怪我。」他深深吸進一口氣,抑鬱而憂傷。「我真的很關心他。我要給他最好的,所以拼著老命去爭取最好的東西。可是這年頭這種作法已經行不通了,你說是不是?再也沒有所謂的圓滿結局了。」

  他還是維持著那個斜倚的姿勢,高踞在我上頭,仔細聽著我倆之間的沉默,專注得仿佛頭一回聽到這種聲音。我說話了:「我們該怎麼做才能把他和蘇珊找回來?」

  「我不知道。」

  「我本來想打電話給聯邦調查局。」

  「別打,這樣傑瑞就完了。」

  我感到他厚實的手放在我的肩頭上。他把手移開,又回到吧台,像個籠裡的困獸在狹窄的空間裡來回踱步。他替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然後又坐回圓桌旁。

  「給他一個機會,等他自己把那艘船開回來。我們沒有必要鬧上聯邦政府。」

  「我們有必要向本地的警方報案。」

  「那我來報案,」他說。「我去跟屈梅因警長說——他是我朋友。」

  「今天晚上嗎?」

  「當然是今天晚上。我比你還擔心呢!傑瑞是我兒子,他要是出了什麼事,就等於是我出事。」他想強調他是認真的,可是又覺辭不達意。

  「那就告訴我哪裡找得到蘇珊的父母,我尤其想跟她爸爸談一談。」

  「抱歉,我覺得這樣不妥。」

  我用我想得到最嚴厲的字眼刺激他:「搞不好以後也不會出現妥當的事了。現在情勢一路往鬼門關滑,你還不肯做一點舉手之勞去阻止它,而且竟然還指望會有圓滿的結局?」

  「我說過,我並不指望有圓滿的結局。」他用手掌抹抹他的眼睛和雙頰,然後在下顎合起雙掌,有如祈禱的姿態。「你得給我時間好好想想。」

  「當然,你可以想上好幾個鐘頭。然後我就坐在這裡心裡七上八下,想卜賀家那個男孩到底怎麼樣了。」

  柯帕奇深沉地看我一眼。我瞥見一抹不甚嚴肅的表情,仿佛他內心正躲著一個墮落的牧師。

  門鈴響了,他離開房間,把身後的門關上。我拿起電話旁邊的藍色小本子。裡面列有很多手寫的電話號碼,其中有個叫做雷斯·葛蘭多的,從電話號碼上看是住在帕黎沙多那一帶。這個電話可能不是新添的——同一頁上,它的底下還有其他的人名。

  我正抄著號碼的時候,身後的房門倏地打開。是泳池畔那個黑髮女郎。她很漂亮,可是穿的比基尼樣式略嫌年輕,而且她醉了。

  「要去什麼地方玩?」她高聲說。

  「哪兒都不去。」

  她的嘴角往下掛,像個失望的小孩。

  「萊恩答應要帶我去跳舞的。」

  她試著走了幾步,幾乎跌倒。我把她扶到椅子上,可是她不肯乖乖坐好,她要跳舞。

  萊恩·柯帕奇走進房間,似乎一點也沒注意那個女人。他的動作像個漫無目標的機器人,走到吧台後面,打開抽屜,拿出一個厚重的左輪槍。

  「怎麼口事?」我問他。

  他沒回答我,可是我不喜歡他臉上那種遲鈍又冷酷的憤怒表情。我跟著他出去,走到房子前頭,讓他知道他旁邊還有我。一個眼神狂亂的年輕人正等在前門門口,額頭上都是煤灰。

  柯帕奇把槍亮出來。

  「給我滾!我不要聽這些鬼話。」

  「你把我的話當成鬼話,是不是?」年輕人說道。「我的房子沒了,家具也沒了,家人的衣服什麼都沒了。柯帕奇先生,這些都要找你負責。」

  「我為什麼要負責?」

  「房子燒掉以後,我跟一個消防隊員談過話——可惜房子被燒的時候他不在,可惜他不在——他說這個峽谷根本就不應該蓋房子,鬧火災的機率太大了。可是你把房子賣給我的時候可從來沒提過。」

  「這是我們大家都得冒的風險啊,」柯帕奇說。「我自己的房子明天或後天也可能被燒掉啊!」

  「但願如此,我希望你的房子被燒個精光!」

  「你到這兒來,就是為了告訴我這個?」

  「也不全為這個,」那個年輕人的聲音裡帶點尷尬。「可是我今晚找不到地方過夜。」

  「你不能在這裡過夜。」

  「是不能,這我明白。」

  他話講不下去了。他對著柯帕奇手上的槍像是告別似的看了一眼,快步走向停在我計程車旁的一個廂型車。好幾個小孩從廂型車的後座窗戶裡探出頭來,像是好奇的囚犯,不知道接下來會被帶往何處。一個女人坐在前座,直視著前方。

  我對柯帕奇說:「幸好你沒朝他開槍。」

  「我本來就沒有要殺他的意思。可是你應該聽聽他罵我的那些話,我不必受這種——」

  我打斷他的話:「他住在哪一帶?」

  「峽谷之家。我是那個社區的開發商。」

  「峽谷全毀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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