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偵探推理 > 地下人 | 上頁 下頁
二〇


  柯帕奇在開燈之前,先把活動百葉窗給拉上了。他說他喝的是馬丁尼,我向他要了威士忌加水,他倒給了我。我們面對面坐在一個圓桌旁,桌子中央有個木制的西洋棋盤,黑白格相間。

  他用一種很是斟酌的謹慎聲音說道:「我想,我最好先跟你說,今天稍早,那個女孩的爸爸跟我聯絡過,他從他女兒的通訊簿上找到我兒子的地址。」

  「葛蘭多先生有沒有說,那女孩離家多久了?」

  柯帕奇點點頭。

  「好幾天了,她是星期四離家出走的。」

  「他有沒有說為什麼?」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跟我一樣茫茫然。」他用一種喪氣的聲音接著說,聽來像個老人家在發牢騷:「我們管不住這一代年輕人。他們懲罰我們,因為我們把他們帶到這個世界來。」

  「葛蘭多先生也住在這一帶嗎?」

  「不是。」

  「那你兒子跟他女兒是怎麼認識的?」

  「我不知道。我知道的全是他告訴我的。」

  「葛蘭多先生的全名是什麼?住在什麼地方?」

  柯帕奇把手掌舉直,做了一個叫停的姿勢。

  「你最好先告訴我一些細節,我再告訴你其他的。這件事怎麼會扯上卜賀家那個小男孩?他們打算對那個小孩做什麼?」

  「他們也許根本沒有打算,看起來他們並沒有預謀。不過另一方面,這也可能是綁架。在法律上來說,現在的情形就是個綁票案。」

  「是為了錢嗎?傑瑞說他根本瞧不起錢。」

  「綁架的動機不是只為錢。」

  「那還有什麼動機?」他問。

  「報復、權力、刺激,都有可能。」

  「聽來不像是傑瑞的作風。」

  「那,那個女孩呢?」

  「我想她是出身良好的好女孩,也許不是很快樂——她爸爸說的——不過很靠得住。」

  「伊莉莎白·泰勒的爸爸也總是這麼說他的女兒。」

  他驚愕地看我一眼。

  「這種比較未免太牽強了吧!」

  「但願如此。今天跟她一起出遊的那個男人——其實就是小男孩的爸爸——被人用鋤頭砍死了。」

  柯帕奇的面容變得蒼白,臉上的青筋清楚可見。他幹了那杯馬丁尼,我聽得到他嘴裡吸啜著空杯子的聲音。

  「你是說史丹·卜賀被殺了?」

  「是的。」

  「你認為是她把他殺了?」

  「我不知道。不過如果人是她殺的,卜賀家那個小男孩就可能是個人證。」

  「他被殺的時候傑瑞在不在場?」

  「我不知道。」

  「他是在什麼地方被殺的?」

  「在卜賀太太家那個峽谷的山頭,一個他們叫做『山上木屋』的附近。火顯然也是在同一個時間燒起來的。」

  柯帕奇開始用杯子輕敲桌面。然後他站起身來,走向吧台,想在吧台後頭一排排的酒架上找出馬上可以纖解他焦慮心情的一瓶酒。不過他走回桌旁的時候雙手空空,而且好像從來沒有那麼清醒過。

  「你當初打電話來的時候就該告訴我了。要不然我絕對不會——」

  他的話斷了,用不信任的眼光瞪著我。

  「如果我先告訴了你,你絕對不會讓我進屋來或是跟我談,」我說。「葛蘭多先生住在哪裡?」

  「我不告訴你。」

  「你最好告訴我。這些事瞞不了多久的。我們惟一能做的,就是想辦法把傑瑞跟那個女孩攔下來,以免他們捅出更多的漏子。」

  「他們還能捅什麼漏子?」

  「把那小孩弄丟,」我說。「或是把他殺了。」

  他定定盯著我看。

  「你對那個小男孩為什麼這麼有興趣?」

  「史丹·卜賀的太太雇我把那孩子找回來。」

  「所以你是站在他們那邊的囉!」

  「我是站在小男孩這邊。」

  「你認識那個孩子嗎?」

  「稍微。」

  「就你個人而言,你關心他嗎?」

  「是,我關心他。」

  「那你就該體會到我對我兒子的感情。」

  「如果你充分合作,我能體會得更深。我是想替你跟你兒子擋掉麻煩。」

  「在我看來,你就是個麻煩。」他說。

  這句話讓我不禁語塞。他是個推銷員,對人性弱點具有一種敏銳度,而且他說中了一個有時連我自己都不願承認的事實——有時候我真的是麻煩的導火線,雖然並非全然出於己願。

  我想把話題稍微變個方向,於是把那本扉頁有他兒子鉛筆簽名的綠皮書掏了出來。

  「蘇珊·葛蘭多怎麼會拿到這本書?」

  他想了想,說道:「我想是傑瑞離開的時候拿走的。我對書本沒什麼興趣。不過我太太是家裡的知識分子,她是史丹福畢業的。」

  「柯帕奇太太在家嗎?」

  他搖搖頭。

  「愛倫離開我好些年了。游泳池旁那個女人是我的未婚妻。」

  「傑瑞離家多久了?」

  「幾個月了,他是六月搬到船上去住的。可是如果說到關係分裂,其實他一年前就離開我了,也就是他離開家去上大學的時候。」

  「他還在讀大學?」

  「已經不讀了。」柯帕奇的聲音透著失望。「其實他本來可以順順當當畢業的。我什麼都準備好了,要供他一路讀完企管碩士,可是他不肯努力。你不用問我為什麼,因為我也沒有答案。」

  他伸手來拿桌上那本書,然後把他兒子簽名的那一頁合上。

  「傑瑞他吸毒嗎?」

  「我不知道。」

  可是他的眼神猶疑,而且避開我的眼睛。我們的對話愈來愈低調,原因並不難猜——他害怕他會讓兒子卷人謀殺案。

  「你知道船上出了一件意外,」我說。「我說的是那個女孩子跳海的事。」

  「沒錯,我知道。我從港口那裡聽來的。可是我不知道這跟毒品有沒有關係。」

  柯帕奇突然傾身向前,抓起我那杯碰都沒碰的威士忌加水。

  「如果你不喝,我喝,」他說完話,就一飲而盡。

  我們在對立的緘默中坐著。他研究那個鑲在桌上的棋盤,仿佛上面佈滿了棋子,而且大部分都是我的子。終於,他抬起頭來,和我四目相接。

  「你認為是傑瑞給她毒品的,對不對?」他說。

  「你是最懂傑瑞的。」

  「再也懂不了了,」他說。「不過我是懷疑他吸毒。這也是我們之間吵架的主要原因之一。」

  「哪一種毒品?」

  「我其實不清楚。可是他說話的樣子、做出來的舉動,都像是沒心沒智的。」他嘴裡吐出來的用字很奇怪,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令人感動,好像是一種和他迷途少子感同身受的告白。他緊張兮兮的又加上一句:「我說得太多了,實在不應該告訴你這麼多的。」

  「你最好把其他的也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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