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偵探推理 > 地下人 | 上頁 下頁


  她住家的那條街叫做「大學圖」,一棟棟全新的房子都有兩層樓高的門廊,用高大的木柱撐著,漆色各家不同,以資分別。她家的房子是深藍色的,門廊則漆成淺藍。

  珍從前門進了屋子。我順著車道開到後頭,發現房子富麗堂皇的門面之後只是個小平房,建築師似乎是想盡了辦法把南方式的華廈和奴隸住的破房融於一體。一道葡萄藤籬笆把她家和鄰居家的後院隔開來。

  車庫的門上了鎖。我繞過車庫,開到側窗旁。這是個雙車庫,只有一部車停在裡頭,是綠色的賓士車,和史丹開的黑色敞篷車沒有絲毫相同之處。

  珍從房子裡把後門打開。她露出驚駭的表情,跑過草地,來到車庫的側窗外。

  「他們沒在車庫裡面吧,有沒有?」她問。

  「不在。」

  「謝天謝地。我剛才還以為他們是自殺還是幹嘛了。」她也站在我身邊往窗裡瞧。「那不是我們的車。」

  「是誰的?」

  「一定是那女孩子的。我想起來了!她跟史丹昨天晚上是各開各的車回來的。她真敢,竟然把自己的車留在我的車庫裡。」她轉身面對我,臉色凝重。「而且,她還睡了龍尼的床。我不喜歡這樣。」

  「帶我去看看。」

  我跟著她穿過後門。這房子已經顯露出棄屋之象,廚房裡,還沒洗的碗碟堆在碗槽和流理臺上;爐上的平底鍋有半滿的凝結油塊,煮鍋裡的東西聞起來像豌豆湯,看起來卻像是一塊塊乾裂的綠色泥漿,還有蒼蠅到處飛來飛去。

  小孩的房間在二樓,牆壁上貼滿可愛動物的圖片。床單又皺又亂,那位女客人似乎一整夜輾轉難眠。她唇上的口紅印像個簽名般留在枕頭上,枕下壓著一本小說(綠色華廈)(英國自然景觀作家W.H.Hudson描寫熱帶森林的小說),綠色的封皮已經褪色。

  我翻到書的扉頁。裡面夾了個書箋,上面刻著一個天使還是女神的,正拿著孔雀羽毛筆在一卷紙上寫字。書箋上的名字是「愛倫·蘇東」,名字下頭另外還有個鉛筆簽名:「傑瑞·柯帕奇」。

  我合上書,塞進我的夾克口袋裡。

  § 4

  珍跟在我後頭走進房間。

  「還好他沒跟她睡在一起。」

  「你先生昨晚在哪裡睡?」

  「他的書房。」

  她帶我去看一樓的那個小書房。房裡架子上有幾排書,一個關上的拉蓋書桌,一張破舊的坐臥兩用沙發,床頭還立了個灰色的檔案鋼櫃,活像個衣冠塚。我轉頭問珍:「史丹平常都睡在這裡?」

  「你問了不少很私人的問題。」

  「你得習慣這點。我就當作他平常都睡在這裡好了。」

  她臉紅了。

  「他晚上都在弄他的檔案,他不喜歡我去吵他。」

  我試探地拉了拉檔案櫃的第一個抽屜。抽屜鎖上了。

  「他在這裡放些什麼樣的檔案?」

  「他爸爸的檔案。」她說。

  「他爸爸的檔案?」

  「史丹替他爸爸準備了一個檔案,把他挖到的所有點點滴滴都存在裡面,其實沒有多少。還有所有的假線索——他曾經跟幾十個人談過或書信往來,想要找到他父親的下落。這幾年來,他主要的心思都放在這上頭。」她又用嘲諷的語氣加上一句:「起碼我還知道他晚上都在哪裡過夜。」

  「他爸爸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其實不太清楚。很可笑吧,這麼多的資料——」她輕敲檔案櫃的金屬邊框,「史丹其實根本不提他爸爸的。對於這件事,他幾乎是避口不談,他媽媽更是絕口不提。我只知道他過去是太平洋步兵團的一個上尉。史丹有一張他父親穿制服的照片,他長得很帥,笑起來很迷人。」

  我看看四周用三夾板拼貼起來的牆壁。除了一本商用月曆之外什麼都沒有,月曆上的白紙黑字依然寫著「六月」。

  「他把他爸爸的照片放在哪裡?」

  「塑膠護套裡,這樣才不會破損。」

  「照片為什麼會破損呢?」

  「因為他得把照片拿給別人看。他還有幾張他爸爸在打網球、騎馬打馬球、駕駛遊艇的照片。」

  「我猜他爸爸很有錢吧?」

  「確實很有錢,至少我婆婆是很有錢。」

  「而她的丈夫卻為了一個女人而拋棄了她和這些錢?」

  「我是這麼聽說的。」

  「那女人是誰?」

  「我不知道,史丹跟他媽媽都不談這件事。我只知道我公公跟那個女人私奔到舊金山去了。今年六月,史丹跟我在舊金山待了兩個星期,他帶著他爸爸的照片在舊金山到處查訪,幾乎走遍了整個市區,才肯罷休。我還費了好大的勁兒才讓他跟著我們回來。他原本想把工作辭了,在灣區繼續找下去的。」

  「要是他找到了他爸爸,那又怎麼樣呢?」

  「我不知道。我想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你說他爸爸離家的時候他十一二歲,那是多久以前的事?」

  「史丹現在二十七歲……那有十五年了。」

  「他辭掉工作,經濟上負擔得起嗎?」

  「哦,他負擔不起。我們欠了一屁股債,是向他媽媽還有其他人借的。可是他愈來愈不負責任,我只能儘量要他保住工作。」

  她看著房間空空如也的牆壁和那個好幾個月都沒變動的日曆,沉默了一會兒。我說:「你有沒有檔案櫃的鑰匙?」

  「沒有。鑰匙只有一把,史丹帶在身上。他把拉蓋書桌也都鎖起來,他不喜歡我看他的信。」

  「你覺得他跟那個女孩一直在通信嗎?」

  「我不知道。到處都有人寫信給他,我都沒打開過。」

  「你知道她的名字嗎?」

  「她說她的名字是『小珊』,至少她是這麼告訴龍尼的。」

  「我想看看那部賓士車的登記號碼。車庫有鑰匙吧?」

  「這我倒有,我把它放在廚房裡。」

  我跟著她走出房間,進了廚房。她打開碗櫥,從一根釘子上拿下鑰匙。我用鑰匙打開車庫。那部賓士車的鑰匙插在鑰匙孔上。我沒找到登記證明,不過置物箱裡面有張皺巴巴的汽車保險發票,抬頭寫著:「羅傑·安密特先生」,地址是聖德瑞莎市新月街十號。我把那個名字和地址抄在我的黑色筆記本裡,然後鑽出車外。

  「你找到什麼沒有?」

  我打開筆記本看。

  「你認識這個羅傑·安密特嗎?」

  「恐怕不認識。不過新月街是高級住宅區。」

  「而且那部賓士車要不少錢。史丹的那位老同學好像很有錢,要不然就是她偷來的。」

  珍很快做了個要我降低聲音的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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