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畢格斯 > 禿頭旅館的七把鑰匙 | 上頁 下頁 | |
四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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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他囁嚅著,「我的想法與書本上說的大不相同。我對這個詞的理解是這樣的。這是選舉日的前一天夜晚,我站在主大街一間小屋子的窗前,我的小夥子們總能在那兒找到我。我聽到街上傳來震天響的奏樂聲,一會兒便看到了黃澄澄的火炬,就像閃爍不定的蠟燭,還有上下搖擺的旗幟。接著,小夥子們列隊而過。所有的小夥子們!帕特·多赫提、鮑布·拉森、邁特·桑德斯——所有的人!他們走到我窗前時,揮動帽子向我致敬。我只不過是個站在窗前的胖老頭兒,但只要有誰反對我,他們就會把他拽到大街上較量一番。他們非常忠誠,完全擁戴我。他們就這樣遊行而過——歌唱和歡呼——所有的人——只是為了讓我聽見和看到。咳,這對我來說就是浪漫。」 「是權力。」馬吉解釋說。 「是的,先生,」市長大聲說,「我知道我贏得了他們,他們是屬我的。世界上的改革者加在一塊兒也摧毀不了我當時的振奮。我想老拿破崙對這種激動心情是不陌生的。我覺得他是有史以來世界上最了不起的浪漫者。當他與他饑寒交迫的弟兄們行進在山上,他回頭看他們穿著破衣爛衫,歷盡磨難時,我看老拿破崙就是在經歷最偉大的浪漫。」 「天曉得,」馬吉說。他猛然意識到,對這個撲朔迷離的概念所做的定義中,也許能暴露每一個人的性格和職業。在餐桌的盡頭,他的目光落在諾頓太太飽經風霜。疲憊不堪的臉上。於是他把定義浪漫的話題交給了她。 「噢,」她說,嗓音似比往常柔緩一些,「我已經多年沒有想過這個詞的意思了。可一旦想起來,就仿佛看到我自己三十年前坐在我家的遊廊上。我當時穿一身小巧玲瓏的薄紗裙,一副亭亭玉立的身材,臉上的顏色麼——就是諾頓最愛看的那種。至於髮型——可我想到了他,諾頓。他對我說他要讓我一生幸福,當時我差不多快要決定讓他試一試了。我看到他——從我家前面的人行道上走來。來看我——我剛才說我身材特苗條、特迷人了嗎?我心目中的浪漫就是這個。」 「是青春,親愛的?」諾頓小姐柔聲問。 「說的對,寶貝,」老女子似在夢境中說,「青春。」 一時間,桌旁的人都靜默下來,無疑都在各自想像著多年前坐在遊廊臺階上的那個苗條淑女。他們偶爾朝那個諾頓曾乞求使其幸福的女人瞟上一眼,憐憫的目光中摻雜著幾分譏諷。比較文學教授首先打破了沉寂。 他學究氣十足地說:「字典把浪漫定義為一種小說寫作文體,最初起源于羅曼方言,後用於散文體。可是字典枯燥乏味,沒有靈魂。我能否把我對浪漫的理解說給諸位?我這就說。我看到一個人在陰暗的實驗室裡辛苦勞作著,那裡有奇異的火花和難聞的怪味。他夜以繼日地做著試驗,眼中流露著一種特有的愛,心中懷著助人的欲望。後來黃金時刻到來了,那個寧靜乏味小屋裡的偉大時刻——發現的時刻——到來了。血清處方,或類似的東西被發現了。他把發現獻給了世界,一些病倒的人於是重新康復了,一些悲傷的人展開了笑顏。浪漫在我看來既不是權力也並非青春。它意味著——奉獻。」 他將黯淡無光的眼睛垂下,注視著食物,馬吉先生以一種新的詫異目光看著他。這個老傢伙從壁爐旁盜走包裹,從隱士手中奪走錢財,還在配樓的門口深夜與人密談,卻竟然能發出這樣的感慨。馬吉愈發覺得困惑和著迷。這時邁克斯先生斜眼睇著桌面,也大殺風景地發表起見解。 「這事真逗,」他說「一個詞對不同的人有著不同的意思。要是跟我提浪漫,我決看不到灰不溜丟的實驗室。浪漫不是昏暗,而是世界上最晃眼的燈光,最好吃的菜肴,餐桌之間還得有人跳最時髦的怪舞。遠處有樂隊伴奏,性感的妞兒走來走去,一會兒門口哧一聲停住一輛出租車,我便叫人捎話給司機:『車就停那兒等,早上送牛奶的車來了再走——我付得起錢。』咳,這才叫做浪漫。」 「海頓先生,」馬吉說,「我們能不能聽你說兩句?」 海頓躊躇著,朝米拉·桑希爾的黑眼睛看了一會兒。 「我的想法經常遭到反駁,」他說,目光仍盯住桑希爾,「這次還可能惹起非議。不過依我的看法,世間最偉大的浪漫是賺錢。一個人白手起家,懷抱希望和勇氣,把自己的金庫裡堆滿一摞摞的美金。我看到此人先為一千塊而苦掙,然後資金逐漸積累,起先很慢,後來越來越快,直到他上班時可以開轎車,大街上的人提到他的名字都帶著敬畏的口氣。」 「金錢,」桑希爾小姐輕蔑地說,「一個男人的浪漫想法就是這個。」 「我料到我的定義肯定會遭到反對,」海頓說,「根據我過去的經驗——」他意味深長地瞥了桑希爾一眼——「我心裡已有所準備。但這是我的定義——我講的是實話。對此我應得到贊許。」 卡根挖苦地說:「你想讓人注意你總算說了一句實話,所以我不會怪你。是的,我肯定——」 「卡根,你!」海頓怒氣衝天。 「是的,你的確說了實話,」桑希爾小姐匆匆插進來說,「你在定義中提到了一個詞,放在你的解釋裡是對這個詞的褻瀆。這個詞是希望,我對浪漫的理解都在這個詞中。我想世上有不少不幸的人,他們也把浪漫看成希望。」 「引起這個小詞風波的年輕姑娘還沒有發表高見呢。」卡根先生提醒眾人說。 「是這樣,親愛的,」諾頓太太說,「你也得說兩句。」 「是的,我是要說,儘管很難說清。」「金髮像金絲一樣蜷曲」的女子說。「一個人的思想變化很快。就在剛才,如果你們問我浪漫的含義,我可能會喋喋不休地說起隱蔽的角落,樓梯上的呢喃私語,月光下山間的漫遊——甚至旅館陽臺上的信步。」她愉快地看一眼馬吉。「也許明天也一樣,浪漫一詞在我看來指的都是令人狂喜的事情。可今晚——今晚的生活太真實和實在了。伯爾頓教授說的對,奉獻往往就是浪漫。它可以指血清的發現,也可以指摧毀另一個人浪漫生活的殘忍行為。」她目不轉睛地盯住面無表情的卡根。「它還可意味著結束在主大街的一間小屋窗前的別開生面的遊行——即那些小夥子們總可以找到萊頓市長的小屋。」 她再次緊盯住卡根的眼睛。市長頗覺有趣地一笑,也回膘了她一眼。 「像你這樣漂亮迷人的女子,」他輕鬆地說,「決不會那麼殘忍。」 晚餐結束,狡黠的矮個教授一言未發從桌旁站起,匆匆上了樓梯。馬吉先生目送著他消失,決定立即跟蹤上去。但他首先說出了他對浪漫一詞的看法。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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