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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格街血案(7)


  「現在可別忘了我提請你注意的幾點——特別的聲音,異常矯健的身手,以及那樣慘無人道的離奇兇殺案竟然毫無動機——咱們回過頭來看看兇殺的慘狀吧。房裡這個女人給人用手扼死,然後給人倒栽蔥塞進煙囪裡。普通兇手可不用這種殺人方式。尤其不用這種方法藏屍滅跡。照屍首給塞進煙囪的情況看來,你就會承認那裡頭有點離奇古怪——一般看來,人們決不會做出這種事,哪怕兇手是最最狠毒的人。你還想想看,把屍體硬塞進這麼狹的洞裡,幾個人一齊使盡力氣都拖不下來,那股子勁該有多猛啊!

  「好了,回過頭再看看兇手使出那股神力的其他形跡吧。壁爐上有幾大把花白的頭髮。這是連根拔起來的。你總也知道,哪怕從頭上一把拔下二三十根頭髮,都得使出好大的力氣。你我都看到那幾把髮絲,發根上還連皮帶肉呢,真叫人看得心裡發毛——由此可見那份力氣大得要命,說不定一氣兒拔得下五十萬根頭髮呢。老太太不單喉管給割開,而且腦袋完全跟身體分了家——兇器不過是把剃刀罷了。我希望你對這些獸性般殘酷的罪行也注意一下。至於列土巴奈太太身上的瘀傷,我暫且不說什麼。迪馬先生和他那位可敬的助手艾蒂安先生,全聲明這些傷痕是鈍器所傷;這兩位先生在這方面說得很對。鈍器明明就是院子裡鋪的石頭,被害人就是從床頭那扇窗裡給扔下來的。這個看法現在看來儘管簡單,警察卻忽略了,忽略的原因正是他們忽略百葉窗的寬度一樣——因為那兩枚釘子的關係,他們的腦子就給堵死了,想不到窗子可能開過。

  「如果現在,除了以上說的這些情況之外,你再好好回顧一下室內淩亂異常的情況,就有利於咱們綜合這幾點。驚人的矯捷身手,超人的力氣,殘酷的獸性,毫無動機的慘殺,完全違反人道的恐怖行徑,在不少國籍的人耳朵裡,聽來都象外國口音的聲音,而且沒有清楚明瞭的音節。請問你得出什麼結論來呢?聽了我這番話,你心裡有了什麼話?」

  聽到杜賓問我這話,我頓時渾身發毛,說道:「這是瘋子幹的勾當,是附近療養院裡逃出來的武瘋幹的。」

  他答道:「你的看法倒也有些道理,但瘋子即使神經病大大發作,聲音跟樓梯上聽到的那種怪聲也根本不一樣。瘋子總有個國籍吧,儘管說的話前言不對後語,可是發音總首尾一貫吧。再說,瘋子的毛髮也不是象我現在手裡捏著的這種。這一小撮毛,我是從列士巴奈太太捏緊的手指縫里拉出來的。你倒說說這是什麼?」

  「杜賓!」我嚇得渾身一點氣力都沒有了,說道。「這毛真是非常少見——這不是人的毛髮啊。」

  「我也沒說是啊,」他道,「不過,在沒肯定這點之前,我要你看看描在這張紙上的一小幅草圖。這張畫畫的就是一部分供詞所說的列士巴奈小姐喉部有『深黑的瘀傷和深深的指甲印』,另外,迪馬先生和艾蒂安先生的供詞裡,卻說是『幾塊青痕,顯然是指痕』。

  「你就會看出,」我朋友接著說道,一邊把那張紙攤在我們面前的桌上,「這張草圖說明扼得多麼有力,多牢。一點都看不出松過手。個個指頭都保持原來狠狠嵌在肉裡的樣子,可能是扼到死者斷氣才放手的。你倒試試看,把手指頭同時放在這幾個指印上。」

  我試了一下,可是不成。

  「這樣試驗可能不夠好,」他說道。「紙頭攤成了平面;可是人的脖子是圓筒形。這兒有根木柴,跟死者的脖子差不多粗細。把這張草圖包在上面,再試試看。」

  我照做了;可是這回顯然比上回更加費勁。

  我道:「這不是人手的指印。」

  杜賓答道。「那就看看居維易(法國動物學家和古生物學家)的這節文章吧。」

  這是一段有關東印度群島的茶色大猩猩的詳細解剖和一般描寫。這種哺乳類動物。盡人皆知體格魁偉,力大無窮,靈活非凡,生性殘酷,愛好模仿。我看了頓時明白這件恐怖透頂的血案是怎麼回事了。

  我看完那段文章,就說;「這上面關於猩猩瓜子的描寫,恰恰和這張草圖上的一模一樣。我看除了這兒提到的猩猩之外,沒其他動物的指印跟你描下那種一樣。這撮茶色毛髮也跟居維易說的那種野獸的毛髮一樣無異。不過我對這件恐怖疑案的細節還是不能瞭解,再說人家都聽見有兩個人吵架的聲音,其中一個確實是法國人的聲音。」

  「說得對;你總記得,那些證人幾乎異口同聲說這人說過一句話,說的是『天哪』。證人之一,糖果鋪老闆蒙塔尼說得好,他說這句話在當時的情形下,聽來表示規勸和忠告。因此,我就將打破悶葫蘆的希望寄託在這兩個字上了。一個法國人知道這件血案。可能他跟這件血腥罪行絲毫沒有關係,當然十之八九是這樣。猩猩也許從他那兒逃走了。他也許追到寢室裡來過;可是在當時那種混亂的情況下,他始終沒法重新抓住猩猩。猩猩至今還沒給抓住。我不再猜測下去了——我可沒權利稱做別的——因為這些猜測所依據的一點看法簡直根據不足,連我自己心裡都分不出是對是錯,再說我也不敢妄想解釋得別人聽懂。那麼咱們就把這稱做猜測,就當猜測一樣談談吧。如果這個法國人確實象我所假定的,跟這件慘案無關,那麼昨天咱們回家時,半路上我到《世界報》報館登的這段廣告,就會把他招到咱們寓所裡來,這份報紙是專為航運界辦的,最受水手歡迎了。」

  他遞給我一張報紙,我看到了下面一段廣告:

  「招領——某日清晨(按即發生兇殺案當天早晨)在布倫林中,尋得婆羅洲種茶色巨型猩猩一頭。據悉該猩猩系馬耳他商船上一名水手所有,失主一經說明失物情況,核對無誤,並償付少許俘獲資及留養費,當可領回。失主請駕臨市郊聖傑曼區某某路某某號三樓洽取為荷。」

  「你怎麼知道這人是個水手,」我問道,「還知道他是馬耳他商船上的人?」

  「這我不知道,」杜賓道。「不敢肯定。可是,這兒有一小根緞帶,看緞帶的樣子,油膩膩的那副髒相,可見這是水手系頭髮用的,水手不是喜歡梳長辮子嗎。再說,這緞帶上打的結除了水手,沒什麼人會打,而且只有馬耳他商船上的水手會打。我是從避雷針柱腳下撿來的。這不見得是死者的東西。我從這根緞帶得出結論,認為這法國人是條馬耳他商船上的水手,要是說到頭來,推論得不對,那麼我在報上登這麼段廣告,也沒壞處。如果錯了,他也只會當我看了某些表面現象搞錯了,決不耐煩來盤問我。可要是對了,我就達到目的啦。這法國人雖然跟這件人命案子無關,卻知道這件案子,他見了廣告,勢必再三猶疑,不敢就來認領猩猩。

  「他心裡會這樣想:——『我可沒罪;我人窮;猩猩可值一大筆錢——對我這種處境的人來說,這確是件寶貝——何必庸人自擾,因擔心出事而把猩猩白白送掉呢?猩猩就在眼前,一伸手就可抓到。這是在布倫林裡找到的——離開慘案現場老遠老遠呢。怎會給人疑心這勾當是頭凶獸幹出來的呢?警察都束手無策——連一點線索都找不到。就算他們追到了這頭畜生,也無法證明我知道這件人命案子,也不會因為我知情,加我罪名啊。尤其是人家已經知道了我,登廣告的指出我是這頭野獸的原主。真不知他到底摸了我幾分底。要是白白放棄值這麼一大筆錢的寶貝,人家又知道是我的,豈不叫人對這頭畜生起疑。要我引人注意,那可不行,要我引人注意那頭畜生,也不行。我要去應這廣告,領回猩猩,好生看管,等到事過境遷再說。」

  這工夫,我們忽然聽得樓梯上傳來一陣腳步聲。

  「準備好手槍,」杜賓道,「不過沒我的暗號,可別開槍,也別露餡兒。」

  屋子大門原本開著,來人沒按鈴就走了進來,走上幾級樓梯。誰知,這時竟躊躇不決了。不久聽得他下了樓。杜賓趕緊奔到房門口,倒聽得他上樓來了。他沒再往回走,下定決心一步步走上來敲敲我們房門。

  「請進來,」杜賓說,聲調又高興又熱情。

  進來一個漢子。一看就知道是個水手——長得魁梧結實,孔武有力,一臉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給人印象不壞。他臉上給太陽曬得黎黑,倒有一大半給絡腮鬍子和八字鬍須遮掉。手裡拿著根 手裡拿著根粗粗的橡木棍,看上去身邊倒沒其他武器了。他笨手笨腳地鞠了個躬,用法國話跟我們道了「早安」,雖然有幾分納沙特爾(法國北部城市)口音,但仍然聽得出原籍是巴黎。

  「請坐,朋友,」杜賓道。「想必你是來領猩猩的吧。說實話,你有這頭猩猩,真叫我眼紅;這真是頭出色的猩猩,不消說,非常值錢。你看有幾歲了?」

  水手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氣,看他一副神情,就知道心裡一大塊石頭落了地,接著他有恃無恐地答道:「我也說不出——至多四五歲罷了。在您這兒嗎?」

  「不在;我們這兒可沒關猩猩的設備。在附近迪布爾街的一家馬房裡。明兒早晨可以去領回。你當然是準備來認領的嗎?」

  「那還用問,先生。」

  「我真捨不得,」杜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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