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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格街血案(3)


  「你眼睛一直盯著地上——兩眼冒火地朝人行道上的坑窪和車印看看,所以我知道你還在想著石頭。等走到那條叫做拉瑪丁的小胡同,你才流露出笑容。我看見你嘴唇掀了掀,就深信你嘀咕的是石頭切割術,這個詞兒,因為胡同裡早就試鋪上牢牢疊住的石塊,這詞兒用在這種鋪路法上很彆扭。我知道你暗自說著『石頭切割術』這詞兒,不會不聯想到原子,因此就會想到伊壁鳩魯的理論,再說不久前咱們才討論過這問題,我對你提起過,那位有名的希臘人一些含糊的猜測多麼奇特,誰知竟神不知鬼不覺地跟後世證實宇宙進化的星雲學說不謀而合,我這一想,就覺得你勢必會抬眼望望獵戶星座的大星雲,心裡的確也巴不得你這麼做。你真的抬眼看了;我這才拿准我對你的思路一步都沒摸錯。昨天《博物館報》上發表了一篇惡意諷刺桑蒂伊的長篇宏論,在那篇文章裡,作者用了可恥的冷言冷語,挖苦這個皮匠,說他穿上厚底戲靴,就改了姓名,還引了我們常提到的一句拉丁詩句。我說的就是這句——

  第一個字母不發原來的音。

  我曾經告訴你這句詩說的是獵戶星座,從前寫做獵戶星宿;我跟你還挖苦過這種解釋呢,我知道你不會忘掉。因此,你決不會不從獵戶星座聯想到桑蒂伊。看到你嘴邊掠過的那種微笑,就知道你一定聯想到了。你想到那倒黴的皮匠給開了刀。你一直慪著腰走著,可這會兒卻看見你挺立了腰板。因此就拿准你想到了桑蒂伊個子矮小。這時我便打斷你的思潮,說桑蒂伊那人實在是個非常矮小的傢伙,可是到雜技場去演出還不錯。」

  不久以後,我們正翻著《論壇報》晚刊,看到下面一段新聞,不由給吸引住了。

  「離奇血案——今晨三時左右,聖羅克區居民突遭一陣淒厲尖叫驚醒好夢,看上去這陣聲音是毛格街一幢房子的四樓傳出來,據稱這幢房子由列士巴奈太太和她女兒卡米耶·列士巴奈小姐獨家居住。本來大家打算開門進去,誰知竟是白忙一陣,耽誤了片刻,只得用鐵橇撬開大門,於是八九個鄰人便在兩名警察陪同下,一齊進內。此時喊聲已停;但正當大家奔上頭一層樓梯頭,又聽得兩三個人發火爭吵的粗野聲音從樓上傳下來。奔上第二層樓梯頭,這聲音也啞了,一切寂然無聲。大家便分頭搜尋,趕緊逐間查看。搜到四樓一間大後房,只見房門反鎖,便排門闖入,眼前景象真是慘不忍睹,在場者無不大驚失色,魂飛魄散。

  「房內淩亂不湛,家具全遭搗毀,散棄一地。房內僅有一個床架,床墊早已拖開,扔在當中地板上。有柄血污斑斑的剃刀擱在一張椅子上。壁爐上有兩三大把花白的長頭髮,也濺滿鮮血,仿佛是給連根拔起的。地板上找到四枚拿破崙金幣,一隻黃玉耳環,三把大銀匙,三把小號的白銅茶匙,兩個錢袋,裝了約莫四千枚金法郎,房內一角有只五斗櫥,抽屜全都拉了開來,分明給搜劫過了,不過許多東西照舊放在裡頭。在床墊底下(不是床架下)找到一隻小鐵箱。鐵箱開著,鑰匙還插在門上。裡面只有幾封舊信,還有一些無關緊要的文件。

  「房裡連列士巴奈太太的影子都不見,只有壁爐裡發現特別多的煤灰,大家便將煙囪搜查一下,說來可怕,竟拖出了女兒的屍體,原來給人倒栽蔥從這個狹窄的煙囪管裡硬塞上去一大截,屍體還沒涼呢。仔細一看,只見身上有不少地方擦傷,無疑是硬塞進煙囪時擦破了皮肉。臉部有不少嚴重的抓傷,喉部有深黑的瘀傷,還有深深的指甲印,看上去是給扼死的。

  「大家將整幢房子上上下下仔細搜遍,並沒再發現什麼,便走到屋後一個鋪磚的小院子裡,只見院子裡扔著老太太的屍首,喉部完全給割斷了,大家剛想扶起屍首,頭便掉落。屍身和頭部全給割得血肉模糊——屍身尤其慘不忍睹,簡直不復人形。

  「本報認為,截至目前,這件令人髮指的疑案依然毫無線索可言。」

  第二天的報上又登起了這麼一段詳情報導:

  「毛格街慘劇——據悉與該項迷離撲朔、駭人聽聞的事件有關人士,均經傳訊。」(在法國,「事件」這個詞兒還沒有我們看來的含意那麼輕率。)「然而,傳訊結果,仍未為本案提供任何線索。茲將全部重要供詞摘引如下。

  「寶蘭·迪布爾。洗衣婦,供稱認識死者母女已有三年,三年內,一直為她們洗衣服。老太太和女兒似乎很和睦,堪稱母慈女孝。工錢給的不少。說不出她們的生活方式和來源。列太太大概靠算命為生。據說有權蓄。每次取送衣服,總不見屋裡有人。肯定她們家不雇傭人。看來整幢房子只有四樓擺著家具。

  「皮埃爾·莫羅,煙商,供稱將近四年以來,列太太一貫向他零買煙草和鼻煙。生在這一帶地方,一向住在當地。死者和她女兒在發現屍首的那幢房子裡住了六年多。房子原來住著一個珠寶商,他將樓上房間分租給形形色色的人。房子原來是列士巴奈太太的產業。因房客如此糟蹋房屋,大為不滿,便親自搬進去住,不肯再出租。老太太稚氣十足。六年以來,證人只見過她女兒五六回。母女完全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據說有錢。聽街坊說列士巴奈太太是算命的——但他不信。除了老太太和她女兒,就只有腳夫來過一兩回,還有個大夫來過八九回,此外從沒見過有誰進屋。

  「其他不少人,都是街坊,供詞大致相仿。據雲並無一人經常出入她們大門。不知列太太和她女兒有無親友在世。房子正面的百葉窗難得打開。後面的百葉窗一向關著,只有四樓的大後房開著窗。房子倒是幢好房子——年代不算久。

  「伊西陀爾·米塞,警察,供稱清晨三點光景,人家請他到那幢房子去,只見門前有二三十個人,正在設法推門進去。最後總算用刺刀撬開了門——不是用鐵橇。不花什麼力氣就把門打開了,因為這是雙扇門或折門,上下都沒有門栓。喊聲一陣陣傳了出來。門一撬開,才突然啞寂。好象是什麼人,說不定不止一個,不勝痛苦地哀叫——聲音又響又長,不是又短又急。證人領頭上樓。走到頭一層樓梯口,就聽得有兩個人大聲爭吵的聲音——一個粗聲粗氣,另一個尖聲尖氣——種非常奇怪的聲音。粗聲粗氣的那個是法國人,他的話還聽得清幾個字。肯定不是女人的聲音。聽得清說的是『真該死』和『活見鬼』。尖聲尖氣的那個是外國人。不能肯定到底是男是女。聽不清在說什麼,不過想來是西班牙話。至於證人對室內情況和屍首慘狀的供述與昨日本報所載相同。

  「亨利·迪伐爾,鄰居,職業是銀匠,供稱隨著頭一批人進屋。所供與米塞大致相符。他們一闖進大門,馬上再鎖上門,不准閒人進來,儘管深更半夜,門外照樣一下子就擠滿了閒人。證人認為尖聲尖氣的那個是意大利人。肯定不是法國人。不敢說准是男人的聲音。恐怕是女人的聲音。證人不懂意大利活。聽不清說的字眼,不過聽腔調,相信說話的是個意大利人。認識列太太和她女兒。常跟她們母女談話。肯定尖聲尖氣的聲音根本不是死者的。

  「……奧丹海梅爾,飯店老闆。這位證人自願前來作證。不會說法國話,通過翻譯受訊。原籍阿姆斯特丹。路過那屋子時,裡面正在喊救。接連喊了好幾分鐘——大概有十分鐘。聲音又長又響——陰森可怕,淒厲萬分。據稱隨著大家一起進屋。所供各點與上述證人供詞相符,唯有一點不同。肯定失聲尖氣的那個是男人——是法國人。聽不清說的是什麼字眼。那聲音又響又急——亂七八糟——說話時分明又氣又怕。那聲音刺耳——說是尖聲尖氣,還不如說是刺耳妥切。不能稱做尖聲尖氣。粗聲粗氣的那人一再說著『真該死』、『活見鬼』這兩句詞兒,還說過一句『天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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