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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甲蟲(5)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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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兩個鐘頭,我們已經挖了五英呎來深,可是金銀財寶根本不見影蹤。大家便一齊住手,我真恨不得這出滑稽戲就此散場。勒格朗顯然狼狽不堪,若有所思的抹了抹額角,竟又動手挖了。那直徑四英呎的圓圈早已挖好,如今又稍微挖大了些,再挖上兩英呎深。可還是什麼都沒挖到。 這淘金人終於滿臉失望,痛苦萬分的爬出土坑,慢吞吞的勉強穿上幹活前脫掉的外套。我始終不吭聲,對他深深同情。邱比特一看到少爺的手勢,就動手收拾工具。收拾好,取下狗嘴上的吊襪帶,我們便默默無言的打道回府了。 我們往回走了十來步路,勒格朗突然大罵一聲,邁開步走到邱比特跟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領。黑人嚇了一跳,眼睛嘴巴睜得老大,一鬆手,扔掉鏟子,雙膝撲通跪下。 「你這壞蛋!」勒格朗咬牙切齒的迸出一個個字眼道,「你這狼心狗肺的惡鬼!——說真的,你講!——馬上回答我,別支支吾吾!——哪——哪一只是你的左眼?」 「啊喲,威兒少爺!難道這不是我的左眼?」邱比特嚇得沒命,哇哇喊叫,手伸到右眼上,擠死緊緊按著,好似生怕給少爺剜掉眼睛。 「我早料到了!——我早知道了!哈哈!」勒格朗大叫大嚷,鬆手放了黑人,逕自蹦蹦跳跳,打了幾個旋,鬧了一陣,他那跟班嚇得瞠目結舌,爬起身,默不作聲的朝我和少爺看來看去。 「嗨!咱們得回去,」勒格朗道,「戲還沒完呢。」說著又領頭朝百合樹走去。我們走到樹腳下,他說:「邱比特,過來!頭顱骨是臉朝外釘在枝椏上呢,還是朝枝椏釘著的?」 「臉朝外的,少爺,這樣烏鴉才沒費勁,正好吃掉眼睛。」 「好,那麼你剛才從哪隻眼裡放下甲蟲的,這只,還是那只?」勒格朗一邊說,一邊摸摸邱比特兩隻眼睛。 「這只,少爺——左眼——您怎麼吩咐,我就是怎麼做的。」可黑人指的恰恰是右眼。 「行了——咱們還得試一次。」 我這才明白這位朋友看看好似發瘋,其實倒還有條有理,或者說我只是自以為弄明白罷了。他將標誌甲蟲落地點的木樁取起,朝西移了三英吋光景;再照前從樹身最近一點上拉開皮帶尺,到木樁那兒,又筆直往前拉了五十英呎,離開剛才挖出的坑幾碼路,圈出一個地方。 這時便繞著新地方,畫了個圓圈,比剛才那個多少大些,我們又動手挖了。我真累到極點,可心裡不知怎麼起了變化,不是只想擺脫肩頭這份重活,反而感到說不出的興趣——而且還激動呢。說不定,勒格朗這種放蕩舉止間有什麼打動了我的心眼——不知是深謀遠慮的神氣,還是從容不迫的態度。我急急地挖著,一邊挖,一邊還想到原來自己巴不得找到虛無飄渺的金銀財寶,我那不幸的夥伴就是夢想發財才發了神經。 我們挖了一個半鐘頭光景,我滿腦袋全是這種想入非非的念頭,狗忽然又大叫特叫,打擾了我們。剛才分明只是因為亂起哄,瞎胡鬧,才不安,可這回聲調卻又尖厲又正經。邱比特又想綁住它的嘴,它就拼命抗拒,跳進坑裡,瘋也似的扒開爛泥。不到片刻,扒出了一堆屍骨,恰好是兩具四肢俱全的骷髏,還夾著幾個銅扣,以及爛成灰的呢絨般東西。鏟掉一、二鏟土,便挖出一把西班牙大刀,再往下挖,又見三、四個金銀硬幣散在各處。 眼見這一切,邱比特那分高興簡直按捺不住;他少爺臉上反而是大失所望,可還是催我們使勁挖下去,話還沒說完,我靴尖突然勾住一個半埋在浮土裡的大鐵環,絆了一交。 我們眼下幹得可認真,這麼興奮的十分鐘,倒從沒碰到過。在那片刻工夫中,我們順利的挖出了一隻長方形木箱。看這木箱絲毫無損,異常堅固,顯然經過什麼礦物質處理——大概是升汞處理。這只箱子長三英呎半,寬三英呎,高二英呎半。四周牢牢包著熟鐵皮,釘著鉚釘,整只箱子給格成一格格的格子。左右兩頭,靠近箱蓋,各有三個鐵環,總共六個,可以給六個人當把手抓著。儘管我們一齊使出吃奶力氣,箱子也只是略動幾分。 我們頓時看出這麼笨重的東西沒法搬動。幸好箱蓋上只扣著兩個活動扣。我們拉開這兩個扣子——焦急得一邊發抖,一邊喘氣。一眨眼工夫,整箱價值連城的金銀珠寶就在面前閃閃發光了。燈光瀉進坑裡,亂糟糟一堆黃金珠寶反射出燦爛光芒,照得我們眼花繚亂。 我瞪著眼盯著,那時刻的種種心情,不想細談了。首先自然是驚奇。看上去勒格朗興奮得沒一絲力氣,話也少說了。一時間,邱比特臉色死白,當然這是說,一般黑人的黑臉上能顯得多白,他就有多白。看模樣他呆若木雞,嚇做一團。不久,他在坑裡雙膝跪下,兩條光胳膊插進金子,直埋到胳膊肘,就這樣插著不伸出來,好似樂滋滋的在洗澡一般。 過了一陣子,才深深籲了一口氣,彷佛自言自語,大聲喊叫:「這全虧金甲蟲!好看的金甲蟲!可憐的小金甲蟲,我用那種粗話咒駡的東西!道你不害臊,黑奴?——回答我呀!」 後來我少不得提醒他們主僕二人,暫且想法把寶貝搬走再說。天愈來愈晚了,得趁天亮前盡力將寶貝搬到家裡。大家心裡全都像團亂麻,該怎麼辦才好,真難說,左思右想的考慮了老半天,才把箱子裡的財寶搬出三分之二,分量輕了,費上一番手腳,箱子總算起出了坑。搬出來的寶貝就藏在荊棘裡,留下狗守著,邱比特還嚴厲的叮囑一番,我們要沒回來,無論什麼緣故,都不准離開,也不准張嘴亂叫。我們這才扛著木箱,匆匆回家了;大大辛苦了一場,到半夜一點,才算平平安安到達窩棚,我們真累壞了,再要馬上動手工作,可不合人情。休息到兩點鐘,吃了晚飯;屋裡倒湊巧有三隻結實的口袋,就隨身帶走,趕緊回到山裡去了。將近四點,才走到坑邊,將剩下的金銀財寶儘量均分成三分,坑也不填,就動身回到窩棚裡,再次將肩頭的金銀擔子藏在屋內,這時東方樹梢上剛露出幾道朦朦曙光。 這早晚,我們累垮了;可這時興奮過度,反而睡不好。輾轉不安的睡了三、四個鐘頭,大家像事先商定似的,一齊起身,檢點金銀財寶了。 那筆財寶竟有滿滿一箱,我們花了整整一天,又幹了大半個晚上,才檢查完畢。一箱財寶放得不整不齊,也不分門別類,全都亂糟糟堆著。我們仔細的分了類,才曉得手邊的財富,比開頭想像的還要多。硬幣方面,按照當時兌換的牌價,盡可能準確的估計了一下,其價值總共值四十五萬多塊錢。沒一塊是銀幣。統統全是金幣,五花八門的,法國、西班牙、德國的都有,還有幾個英國幾尼〔注:英國金幣名。〕。 此外還有一些從來沒見過的贗幣。有幾個重甸甸的大硬幣,差不多磨光了,花紋根本看不清。美國貨幣卻一塊也沒有。珠寶的價值更難估計。其中有鑽石——有些大得很,亮極了——總共一百一十顆,沒一顆不大;十八塊燦爛奪目的紅寶石;三百一十塊翡翠,全很美;還有二十一塊藍寶石,外加一顆貓兒眼。鑲嵌托子全拆掉了,寶石都亂七八糟的扔在箱子裡。我們在其它金器中撿出那些托子,看來個個都給錘子砸扁,好像是免得給人認出。 此外還有無數純金首飾:將近兩百隻又厚又重的指環和耳環;昂貴的金鏈——我要沒記錯的話,總共有三十根;八十三個又大又沉的十字架;五隻價值連城的金香爐;五個偌大的金質五味酒缽,精工雕著葡萄葉和酒仙像;還有兩把細工鏤刻的劍柄,以及好些小對象,我可記不起來了。這種種貴重物品共重三百五十多常衡磅〔注:常衡量一般衡量米、炭等粗重物品;至於量金銀珠寶則用金衡量。〕。我可沒把一百九十七隻上等金表算在這裡頭;其中三隻,每只足足值五百塊錢;好多都是老古董,算做時計,可不值一個子兒;零件多少有點鏽壞了,但都鑲滿珠寶,配著高價的金殼。 當天晚上,我們估計那箱寶貝共值一百五十萬;等到後來將珠寶首飾賣掉(有幾件沒賣,留著自用),才曉得價值估得實在太低了。 我們終於查點完畢,興奮異常的心情消褪了幾分,勒格朗看我沉不住氣的急著想知道這離奇古怪的啞謎謎底,就把一本細帳原原本本的談了出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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