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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甲蟲(4)


  「別管天不天的,照我話做吧。往下看看樹身,把這邊枝椏數一數。爬了多少根啦?」

  「一,二,三,四,五——這邊,我爬了五根大枝椏啦,少爺。」

  「那麼再爬上一根。」

  過了片刻,又傳來了他的聲音,說已經爬到第七根枝椏上了。

  「嗨,邱,」勒格朗叫道,一聽便知道他心頭興奮萬狀,「我要你在那枝椏上往前爬,能爬多遠就多遠。一見什麼稀罕東西,就通知我。」

  我原先不過有些疑心這位仁兄神經失常,如今認清了,只好斷定他發了瘋,就急急乎想逼他回家。我正在暗自琢磨,用什麼法子是好,忽然又傳來了邱比特的聲音。

  「實在嚇得利害,不敢再向前爬了——這根枝椏統統死光了。」

  「你說是根枯枝,邱比特?」勒格朗抖聲顫氣叫道。

  「就是,少爺,死得連口氣都沒有。——實實在在是咽氣了——歸天啦。」

  「究竟怎麼辦是好?」勒格期問道,看光景他苦惱極了。

  「怎麼辦!」我說,暗自慶倖總算可以插下嘴了,「回家去睡覺。現在就走吧!——這才聽話哩,天晚了,再說,你總也記得答應我的話。」

  「邱比特,」他對我理都不理,逕自叫道,「你聽見嗎?」

  「聽見,少爺,聽得不能再清楚了。」

  「那麼拿刀子試試木頭,看是不是爛透了。」

  「是爛了,少爺,那可沒差,」過了片刻,黑人答道,「爛雖爛,可沒爛透。就我一個人,還敢再往前爬點路,說真格的。」

  「就你一個人!——這是什麼意思?」

  「唉,我指的是那蟲子。蟲子重得很哩。如果先把它扔下,光是一個黑人的分量,枝椏倒吃得住。」

  「你這十惡不赦的壞蛋!」勒格朗叫道,心裡那塊石頭分明落了地,「你跟我這麼瞎扯,安的是什麼心?你要是把甲蟲扔掉,看我不叫你腦袋搬家。好啦,邱比特,聽見嗎?」

  「聽見,少爺,跟苦命黑人何必這麼大叫大喊。」

  「好!聽著!——你要是還敢再往前爬,看到有危險才不過去,手裡不把甲蟲扔掉,等你下來,就送你塊銀元。」

  「我爬啦,威兒少爺——不爬著嗎,」黑人立即答道,「現在差不多到梢上了。」

  「到梢上了!」這時勒格朗簡直失聲尖叫了,「你是說,爬到枝椏梢上了?」

  「眼看就要到梢上了,少爺——啊——啊——啊——啊——啊喲!老天爺吶!這兒樹上是啥東西呀?」

  「啊!」勒格朗叫道,他是樂極忘形了,「什麼東西?」

  「喲,不過是個頭顱骨——不知啥人把他腦袋留在樹上,烏鴉把肉全都吃光了。」

  「你說是,頭顱骨!好極了!怎樣釘在枝椏上?——用什麼拴住的?」

  「一點不錯,少爺;得瞧瞧。喲,說真格的,怪到極點了——頭顱骨上有個大釘子,就把它釘在樹上。」

  「好,邱比特,我怎麼說,你就怎麼辦吧——聽見嗎?」

  「聽見,少爺。」

  「那麼聽仔細了——把頭顱骨上的左眼找到。」

  「哼!呵呵!妙!根本沒眼睛哩。」

  「真笨死了!你分得出哪是左手,哪是右手嗎?」

  「分得出,分得出——完全分得出——只是左手,我劈柴就用左手。」

  「可不!你是個左撇子;你左眼就在左手那一邊。我看,你這就可以找到頭顱骨上的左眼,原先長左眼的窟窿了。找到了嗎?」

  隔了老半天,黑人才問道:

  「頭顱骨上左眼,是不是也在頭顱骨左手那一邊?——因為頭顱骨上根本一隻手也沒有——算了!找到了——這就是左眼!要我拿它怎辦?」

  「把甲蟲從左眼裡扔下來,繩子儘量往下放——可要小心,別放掉繩子。」

  「知道了,威兒少爺;拿蟲子放過那洞洞裡,真容易極了——在下面看好!」

  說話間,邱比特根本不見影兒;這早晚,夕陽依然昏昏照著我們這塊高地,他好不容易才放下來的甲蟲,倒一目了然,掛在繩頭上,就在餘暉中閃閃發光,渾像磨光的金球。

  金龜子懸空掛著,一放掉,就會落在我們腳前。勒格朗劈手拿過長柄鐮刀,恰好在昆蟲下面,畫出一個直徑三、四碼的圓圈,畫好,就吩咐邱比特放掉繩子,爬下樹來。

  這時,我朋友在甲蟲落下的地方,分毫不差的打進一個木樁,又從口袋裡掏出皮帶尺,將一頭釘在靠近木樁的樹身上,拉開皮帶尺,到木樁那兒,再順著百合樹和木樁那兩點形成的直線方向,往前拉了五十英呎,邱比特就拿長柄鐮刀砍掉這一帶的荊棘。勒格朗又在那兒打下一個木樁,以此作為圓心,馬馬虎虎畫了個直徑四英呎光景的圓圈。然後自己拿了把鏟子,再分給我和邱比特各人一把,請我們趕快挖土。

  說實話,我平時就不愛這種消遣,尤其在這個時候,真巴不得一口謝絕;一則天快黑了,再則走了那麼多路,實在累得慌;可偏偏想不出法子溜走,又怕一開口拒絕,那位仁兄就會不得安寧。要能靠邱比特幫忙,我早想法子逼這瘋子回家了;無奈老黑人的脾氣我早就摸熟,無論在什麼情況下,要靠他幫忙,跟少爺爭一場,都斷斷沒指望。南方人紛紛流傳地下埋著寶藏,我深信勒格朗准是中了這類鬼話的毒;他找到了金龜子,就把心頭那套幻想當了真,或許是因為邱比特一口咬定那是「一隻真金的蟲子」,他才信以為真的吧。

  神經不正常的輕易就相信這種鬼話,如果跟心眼裡那套想法恰巧吻合,尤其容易上當,於是我就想起這可憐傢伙說過,甲蟲是「他金庫的鑰匙」。總而言之,我心亂加麻,不知如何是好,最後才決定,既然不幹不行,乾脆動手拉倒——認認真真的挖土,這樣就好趁早拿出鐵證,叫這位空想家相信自己是異想天開。

  兩盞牛眼燈全點上了,我們一齊動手,起勁幹活了,其實這股勁兒用在正事上才好呢。看看燈火射在我們身上,照在工具上,我不由暗自思量,我們這夥人多像畫中人,若有人無意中闖進來,包管覺得我們幹的活多稀罕,多可疑。

  我們一刻不停的挖了兩個鐘頭。大夥不大吭聲,那條狗對我們幹的活感到莫大興趣,一味汪汪叫,害得我們大為不安。後來鬧得實在不可開交,我們才提心吊膽,生怕這麼亂叫驚動附近過路人,或者不如說,勒格朗才這麼擔心;我倒巴不得有人闖進來,好趁機逼這流浪漢回家。邱比特就頑強而沉著的爬出土坑,拿一條吊襪帶縛住這畜生的嘴,一片叫聲終於啞寂,他才威凜凜的呵呵一笑,重新幹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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