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偵探小說 > 愛倫·坡 | 上頁 下頁 | |
失竊的信(5) | |
|
|
還有其它的許多數學真理,僅僅在表示關係的限度之內才是真理。然而數學家卻出於習慣,根據他的有限真理來論證,彷佛它們具有絕對的普遍適用的性質、也正像全世界的確以為它們都能普遍適用似的。布萊恩特〔注:英國語言學家表兼文物工作者。〕在他的十分淵博的《神話》中提到一種類似的錯誤根源,他說,『雖然異教的傳說是不可信的,我們卻不斷地忘記我們自己的身分,把它們當作已存在的現實,根據它們來進行論證。』對於代數學家,既然他們本身是不相信基督的異教徒,『異教的傳說』就是可信的,他們根據這些來論證,與其說是出於記性不好,倒不如說是出於不可理解的一種胡塗頭腦。總之,我還沒有遇到一個在求等根以外能靠得住的數學家,也沒有哪個不是私下裡堅信X*X+PX是絕對無條件地等於q的。如果你願意,你不妨試一試,對這些先生之中的某一位說,你相信可能出現X*X+PX完全不等於q的情況,在你使他明白了你的意思之後,你趕緊溜走,讓他抓不住你,因為沒有疑問,他是一定要把你打翻在地的。」 這最後一句話只使我覺得好笑。這時迪潘繼續說:「我的意思是說,如果這位部長不外是一位數學家,警察局長也沒有必要把這張支票給我了。可是,我知道他既是數學家又是詩人,我的措施是按他的智能來編排的,而且考慮到了他所處的環境。我還知道他善於在宮廷裡獻媚,同時又是一個大膽的陰謀家。這樣的人,照我估計,不會不瞭解到普通的警察的行動方式。他不會不預料到,而且事實證明他早就料到他會遭受攔路搶劫。 我又想,他必定也預料到他的住宅要受到秘密搜查。他經常不在家裡過夜,警察局長認為這一點肯定有助於警方的成功,我只認為這是詭計,向警察提供進行徹底搜查的機會,以便早一點使他們深信,那封信並沒有放在房子裡,而且G也終於達到了這個目的。我覺得,關於警察在搜查隱匿對象時不變的行動原則,這裡面有一整串的想法,剛才我已經費力地向你詳細講過了,我覺得在這位部長的頭腦裡也必然考慮過這一整串的想法。這必然會使他看不中一切尋常的隱藏東西的角落。我又想,他不會這樣不中用,看不出在警察局長的眼睛,探針、手鑽和顯微鏡的檢查下,他房子裡最奧妙、最偏僻的隱蔽的角落都是像他的壁櫥一樣敞開的。最後,我看出來,他大概要被迫而求其簡單了,如果不是有意選擇,也是理所當然。在警察局長頭一次訪問我們的時候,我向他提出,這樁奇案所以使他十分為難,也可能正是因為案情過於不言自明罷了,你也許還記得起來他當時是怎麼狂笑的。」 「對,」我說,「他笑的情景,我記得很清楚。我真以為他要笑斷肚腸的。」 「物質世界,」迪潘繼續說,「有許多和非物質世界極其類似的地方;因此,修辭學的教條也還有其可信之處,例如它說:隱喻或者明喻既可用來潤色一篇描述,也可用來加強一個論點。舉例說,慣性力的原理,在物理學和形而上學上似乎是完全相同的。一個大物體要比一個小物體難以起動,而且後來的動量也是與這種困難相稱的,這在物理學上是真實的,然而在形而上學上,智能較大的有才識的人雖然在運用才智時比那些等而下之的人更有銳勢,更持久,更多彩多姿,但是在開始前進的頭幾步,他們不大容易動,比較拘謹,充滿了疑慮,這也是真實的,不亞於前者。再則,你有沒有注意過沿街的商店門上的招牌,哪一種最有吸引力?」 「我從來沒有想過這種事。」我說。 「有一種智力測驗的遊戲,」他重新說下去,「這要用地圖來玩。玩的一方要求對方找出一個指定的字——城鎮、河流、國家或者帝國的名稱,總之,在地圖的五顏六色、錯綜複雜的表面上的任何一個字。玩這種遊戲的新手,為了難住對方,通常都是讓他們找字型最小的地名,可是老手卻選擇那種從地圖的一端拉到一端的印得很大的字。這些,就像街道上字型過大的招牌和招貼一樣,正由於過分顯著,反而沒有引起注意;在這裡,視覺上的疏忽和是非上的失察可以說唯妙唯肖,正因為有些道理是明擺著的,十分突出,十分明顯,有才智的人在思考時反而把它們放過去,沒有理會。不過,這個問題,看起來,可能超過了警察局長的理解能力,也可能是他不屑於考慮的。他從來沒有想一想這位部長也許,甚至可能拿信放在大庭廣眾眼前,把它當作讓誰也不會有所覺察的絕妙好計。 「可是我愈是想到D的敢作敢為,勇往直前,當機立斷的智謀;想到他如果打算把這份文件利用得恰到好處,一定總是把它放在手邊;想到警察局長得出的明確的證據——信並沒有藏在這位尊貴人物平庸的搜查範圍之內;我愈是相信,為了藏住這封信,這位部長採取了經過周密考慮的精明手段,索性不去把信藏起來。 「我拿定了主意,於是備了一副綠眼鏡,在一個明朗的早晨,完全出於偶然,到部長的家裡去拜訪。我發現D正好在家,他正在打哈欠,懶洋洋地躺著閑混,跟平常一樣,而且裝出一副無聊之極的神氣。在目前還活著的人裡面,大概可以說,他是真正精力最充沛的了——不過,只有在誰也看不見他的時候他才是這樣。 「為了對付他這一套,我說我的視力弱,並且為必需戴眼鏡感歎了一番;我裝做只顧和我的東道主談天,卻在眼鏡的掩飾下小心謹慎地把房間裡詳細察看了一遍。 「我特別注意到靠近他坐的地方的那張大寫字臺,那上面雜亂無章地放著一些信和其它的文件,還有一兩件樂器和幾本書。然而,在經過長時間周密的觀察之後,我看不出有什麼可以引起懷疑的東西。 「我用眼睛向房間裡巡視了一圈,最後,我的眼光落到一個用金銀絲和硬紙板做的好看而不值錢的卡片架上,架子上拴著一根肮髒的藍帶子,吊在壁爐架中下方一個小銅罐子上晃來晃去。這個卡片架有三、四個格子,裡面放著五、六張名片和一封孤零零的信。這封信已經弄得很髒,而且給揉皺了,它已經差不多從當中斷成了兩半,彷佛起初的打算是覺得這封信沒有用,要把它完全撕碎,可是再想一想又改變了主意,就此住手。信上面有一個大黑印章,非常明顯地印著D的姓名的首字母,這封信是寫給D這位部長的,纖細的字跡像是出自女人的手筆。它是漫不經心地,甚至好像很輕蔑地塞在卡片架最上一層的格子裡的。 「我一瞧到這封信,立即斷定這正是我要找的那封,當然,從外表的各方面來看,這跟警察局長向我們宣讀的詳細說明完全不同。印章又大又黑,印著D的姓名的首字母;在原來的信上是一個小紅印章,印著S家族的公爵信章。這封信是寫給部長的,字跡纖細,出自女人的手筆,那封信姓名地址抬頭是某一位皇室人物,字體粗獷鮮明,只有信的大小跟原信一樣。然而,從另一方面來看,這封信截然不同,也嫌過分肮髒;信紙污染和破損的情況,這些都跟D實際的有條不紊的習慣那樣自相矛盾,而且那樣使人聯想到這是在企圖欺騙看到信的人,讓他以為這封信沒有用,這些情況,再加上信的位置過分突出,來訪的每一個人完全看得清清楚楚,這正同我先前得出的結論完全一致;這些情況,嘿,對於一個抱著懷疑的目的而來的人來說,都是引起疑心的強有力的證據。 「我盡可能拖長這次訪問的時間,我一方面跟這位部長極其熱烈地高談闊論下去,我深知這個題目萬無一失,一定會使他感到興致勃勃,另一方面,我的注意力其實是集中在那封信上。經過這樣的觀察,我把信的外表,以及它放在卡片架裡的方式都牢牢地記在心裡,而且,我終於發現了一個情況,使我排除了我原來感到的任何一點疑問。在仔細觀察信紙的邊角的時候,我看出邊角的傷損超過了似乎應有的程度。信紙破損的樣子,彷佛把一張硬紙先折迭一次,用活頁夾壓平,然後又按原來折迭的印子,朝相反的方向重新折迭了一次。發現了這個情況就足夠了。我看得很清楚,這封信翻了個面,好像一隻把裡面翻到外面的手套,重新添上姓名地址,重新加封過。我於是向部長說了一聲早安,立即告辭,可是把一個金鼻煙壺放在桌子上了。 「第二天早晨,我假託拿回鼻煙壺又去訪問,我們又興沖沖地接著前一天的話談下去。可是,談著談著,又聽見緊挨著旅館的窗戶下面很響地爆炸了一聲,彷佛是手槍的聲音,接著是一連串可怕的尖叫的聲音和嚇壞了的人群喧叫的聲音。D沖到一扇窗口,推開窗戶向外面張望。這時候,我走到卡片架旁邊,拿起那封信,放在我的口袋裡,同時用一封複製的信來掉包(只從外表來說),這是我在家裡先仔細地製作好的,並且仿造了D的姓名的首字母,我用一塊麵團當作印章,做起來很方便。 「街上的混亂是一個佩帶滑膛槍的人的胡作非為引起的。他在一群婦女兒童中間放了一槍。可是經過查證,槍膛裡沒有實彈,就把這個傢伙當作瘋子或者醉漢隨他自己走開了。他走之後,D也從窗口回來了,我一拿到我要的東西也立刻跟著他走到窗口。不久之後,我向他告辭。那個假裝的瘋子是我出錢雇來的。」 「可是你用複製的信來掉包,你有什麼目的嗎?」我問道,「如果你在第一次訪問的時候公開地拿起信來就走,那豈不更好嗎?」 「D是一個窮凶極惡的人,」迪潘回答說,「而且遇事沉著。他的房子裡也不是沒有甘心為他效勞的僕人。假使我像你提出的那樣輕舉妄動,我大概永遠不會活著離開那位部長的房子了,好心的巴黎人大概再也不會聽到有人說起我了。你知道我在政治上的傾向。在這件事情上,我充當了那位有關的夫人的堅決擁護者。這位部長已經把她擺佈了十八個月。現在要由她來擺佈他了,既然他沒有發覺信已經不在他手裡,他會繼續勒索,彷佛信還在手裡一樣。因此,他就免不了要弄得他自己馬上在政治上毀滅。他的垮臺,與其說是一落千丈,倒不如說是難堪。常言說,下地獄容易,這種話好倒是好,可是,在各種各樣的攀援過程之中,正像卡塔蘭尼〔注:意大利女高音歌唱家。〕談唱歌一樣,升高要比降低容易得多。對於他這樣除了格的人,我不同情他,至少是不憐憫他。他是那種十分殘忍的怪物,一個有天才而不顧廉恥的人。不過,我得承認,等到警察局長稱之為『某一位大人物』的那位夫人公然反抗他了,他只好去打開我放在卡片架裡那封留給他的信的時候,我倒十分想知道他究竟有何感想。」 「怎麼?你在信裡寫了什麼東西嗎?」 「呀……要是在信封裡放一張白紙,那也看起來完全不妥當……那豈不是侮辱。先前有一次,在維也納,D做了一件對我有損的事,我十分委婉地對他說,我是該記住這件事的。所以,既然我知道他會覺得有點奇怪,想知道比他手段高明的那個人究竟是誰,我覺得如果不給他留下一點線索,未免遺憾。他很熟悉我的筆跡,我於是在那張空白紙當中抄寫了幾個字: 『……這樣惡毒的計策 如果配不上阿爾特拉厄, 也配得上蒂埃斯特了。』 這些話在克雷比戎的《阿爾特拉厄》裡可以查得出來。」 |
|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