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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朱自清對聞一多遺稿十分珍惜,保管很嚴。7月中旬,北大學生要舉辦聞一多遺著展覽,他們要聞一多的弟弟聞家駟提供資料,聞一多遺稿全部存在清華,由朱自清親自保管。聞家駟到清華找朱自清商量,朱自清將一部份手稿檢出來,寫好目錄,鄭重地在後面寫道:「家駟先生經手借給北大同學主辦的一多先生周年紀念遺著展覽用。」遞給聞家駟請他簽字。他這種認真負責的態度使聞家駟十分感動。

  編輯工作一竣工,朱自清立即浸沉于對聞一多道路的思索之中,他要為全集寫一篇「序」,總結聞一多輝煌戰鬥的一生。八月酷暑,熱浪滔滔,他把自己關在書房裡,苦思冥想,他要通過這篇序言,把聞一多的革命精神和風格傳播於世。一起筆,他便寫道:

  聞一多先生為民主運動貢獻了他的生命,他是一個鬥士。但是他又是一個詩人和學者。這三重人格集合在他身上,因時間的不同而或隱或現。大概從民國十四年參加「北平晨報」的詩刊到十八年任教青島大學,可以說是他的詩人時期,這以後直到三十三年參加昆明西南聯合大學的五四歷史晚會,可以說是他的學者時期,再以後這兩年多,是他的鬥士時期。學者的時期最長,鬥士的時期最短,然而他始終不失為一個詩人;而在詩人到學者的時期,他也如終不失為一個鬥士。

  他沿著這樣的思路,返顧聞一多的生活思想軌跡,闡明他「鬥士存在詩人裡」,「學者中有著詩人,也存著鬥士」的獨特風格。最後,他指出聞一多的一生「也就是具體而微的一篇『詩的史』或『史的詩』,可惜的是一篇未完成的『詩的史』或『史的詩』!這是我們不甘心的!」

  這篇題為《聞一多先生怎樣走著中國文學的道路》的「聞一多全集序」完稿時,已是八月將盡了。

  在整理遺稿時,朱自清發現聞一多有些關於辦中國文學系的意見,見解精闢,很有參考價值,由是將它聯綴成篇為《調整大學文學院中國文學、外國文學二系機構芻議》一文,聞一多方案是「將現行制度下的中國文學系與外國語文系改為文學系與語言學系」,他認為文學不能分中外,語言學應該獨立成系。朱自清也寫了篇《關於大學中國文學系的兩個意見》,補充並肯定了聞一多的意見。兩篇文章發表後,引起文學界的重視,展開了熱烈的討論。

  學期結束時,中文系為畢業生召開了歡送會。朱自清在講話中勉勵同學說:「青年人對政治有熱忱,是很好的事,但一個人無論做中學教員或其他職工,一定要先把應該做的本份工作做好,這樣人家才會相信你。」這就是他常講的實幹精神。

  時光悠忽,假期很快就過去了。

  新學年開始了。10月24日晚上,中文系舉辦一個迎新大會,文娛節目中最為熱鬧的是扭秧歌,師生一起進三步退一步地舞起來,其中一個瘦小的老頭子,邁著不自然的步子起勁地扭著,惹得青年學生們哈哈大笑。這個瘦弱的老人就是朱自清。

  散會後,他還興奮異常,回到家裡即在「日記」上寫道:晚參加中國文學系迎新大會,隨學生學扭秧歌,頗有趣。

  扭秧歌這件事在當時是十分新鮮而時髦的,因此他的參加很引起一些閒言碎語,有些人認為偌大年紀還和男女青年一起扭秧歌,是一種很可笑的,「無法明瞭」的事,但學生們對此卻十分感佩,認為是一種「向一個新時代學習的態度」,是「對人生負責的嚴肅態度」。11月22日,是朱自清50大壽,晚上陳竹隱燒幾碗菜,闔家為他祝壽,他非常高興。

  翌日,他的學生王瑤等來他家裡,提議為他舉辦50誕辰慶祝會,他感謝他們的好意,但婉言推辭了,說:「明年再說吧,明年才是50足歲」!王瑤等只好答應了。

  誰能料到?明年迎來的卻是一個令人哀傷的日子。

  【二十一、「何須惆悵近黃昏」】

  1948年元旦上午,朱自清到工字廳參加新年團拜,晚上又出席中文系師生在余冠英住宅門前舉行的新年同樂晚會。晚會主要節目又是扭秧歌,同學們給他化了妝,穿一件紅紅綠綠的衣裳,頭上戴一朵大紅花,他雖然身體不好,卻興奮地和同學們一起扭著,而且扭得最認真。散會後回到家裡,他又在《日記》上記下一筆:「晚,參加中國文學系新年晚會,頗愉快。」他的這種和青年學生打成一片的精神,使許多人感動。聞家駟寫道:

  他不但在功課方面是循循善誘,誨人不倦,而且熱心誠意地去參加同學們的許多課外活動。座談會,講演會,遊藝會,他是每次都到的,他甚至在今年的新年同樂會上和同學們一起扭秧歌兒。我當時聽了有這麼一種感想,覺得在今天的民主運動中,青年人擔起了一個最前進的任務,這任務就是要在中年知識分子和人氏之間建立起一座橋樑。一個人如能放下師長的架子而去加入青年的行列,他將來一定會脫下知識分子這件衣服,加入人民行列,和人民生活在一起的。扭秧歌這一舉動,確是反映了朱自清思想感情發生了重大的變化。

  第二天,由於過於勞累,胃病復發,盡吐酸水,不能進食,身子非常疲倦,只好呆在家中靜養。

  閒居無事,日子過得有點無聊,不能工作,悶時只有翻翻閒書。一天,郵差忽然送來一個郵件,扯開來一看,心中大喜,原來是作家書屋寄來的自己的新書《新詩雜話》,是去年12月出版的。這本書共收文章15篇,另有一篇譯文,多作於抗戰期間。關於書的特色,他在「序」中說:「我們的『詩話』向來是信筆所至,片片段段的,甚至瑣瑣屑屑的,成系統極少。本書裡雖然每篇可以自成一個單元,但就全篇而論,也不是系統的著作。因為原來只打算寫些隨筆。」文章討論範圍極廣,有詩的動向,詩素種種,愛國詩,歌謠和譯詩,以及詩的聲律等等,多半是在「解詩」,其原因就如他自己說的,「作者相信文藝的欣賞和瞭解是分不開的,瞭解幾分,也就欣賞幾分,或不欣賞幾分;而瞭解得從分析意義下手」;而「分析一首詩的意義,得一層層挨著剝起去,一個不留心便逗不攏來,甚至於驢頭不對馬嘴。」集子於1945年10月編就,書稿寄出後便石沉大海,渺無音訊,後又聽說書稿被書店失落了。每提及此事,朱自清就傷心異常,以為這本書永無問世之日了,不料隔了三年多竟然出版了。他喜出望外,不斷摩挲,翻閱不已,乃提筆在目錄後的空頁上寫道:盼望了三年了,擔心了三年了,今天總算見了這本書!辛辛苦苦寫出這些隨筆,總算沒有丟向東海大洋!真是高興!一天裡翻了足有十來遍,改了一些錯字。我不諱言我「愛不釋手」。「邂逅相遇,適我願兮!」說是「敞帚自珍」也罷,「舐犢情深」也罷,我認了。1948年1月23日晚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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