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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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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小嬰憂患,老成到肝腑。歡娛非我分,顧影行踽踽。 所期竭駑駘,黽勉自建樹。人一已十百,遑計犬與虎。 涉世二十年,僅僅支門戶。多謝天人厚,怡然嚼修脯。 山崩溟海佛,玄黃戰大宇。健兒死國事,頭顱擲不數。 弦誦幸未絕,豎儒尤仰俯。累遷來錦城,蕭然始環堵。 索米米如珠,敝衣餘幾縷。老父淪陷中,殘燭風前舞。 兒女七八輩,東西不相睹。眾口爭嗷嗷,嬌嬰猶在乳。 百物價如狂,距躟熟能主?不憂食無肉,亦有菜園肚。 不憂出無車,亦有健步武。只恐無米炊,萬念日旁午。 況複三間屋,蹙如口鼻聚。有聲豈能聾,有影豈能瞽。 婦稚逐雞狗,攫人若網罟。況複地有毛,卑濕叢病蠱。 終歲聞呻吟,心裂腦為盬。贛鄂頻捷音,今年驅醜虎。 天不亡中國,微忱寄干櫓。區區抱經人,於世百無補。 死生等螻蟻,草木同朽腐。螻蟻自貪生,亦知愛吾土。 鮒魚臥涸轍,尚以濡相煦。勿怪多告言,喋喋忘其苦。 不如意八九,可語人三五。惟子幸憐我,骨鯁快一吐。 詩篇向老友傾訴了自己憂世傷時的情懷,他雖然甘守清貧,但絕不聾瞽於當前風雨如晦的現實,山河破碎,群黎呻吟,使他感到無限痛心。在這首「骨鯁快一吐」的長詩裡,他融抒情於敘事之中,沉鬱頓挫,感慨悲涼,真切地表露了處於饑寒交迫中的詩人,對淒風苦雨中的祖國和人民的殷切之情,反映了一個愛國知識分子抗敵救國的堅貞心志。 有一天,他的思路回溯到遙遠的過去,想起他和葉聖陶結識的情況,想起他的性格與品性,憶起他們在杭州同室對床夜話,共泛西湖,憶起葉聖陶對自己的熱情關懷,洶湧的思潮像山間裡淌不盡的流水,使他激動不已,按捺不住,特賦詩寄贈: 平生遊舊各短長,君謙而光狷者行。 我始識君歇浦旁,羨君卓爾盛文章。 訥訥向人鋒斂鑣,親炙乃窺中所藏。 小無町畦大知方,不茹柔亦不吐剛。 西湖風冷庸何傷,水色山光足彷徉。 歸來一室對短床,上下古今與翱翔。 曾無幾何參與商,舊雨重來日月將。 君居停我情汪洋,更有賢婦羅酒漿。 嗟我馳驅如捕亡,倚裝恨未罄衷腸。 世運剝複氣初揚,咄爾倭奴何猖狂。 不得其死者強梁,三年血戰勝算彰。 烽火縱橫忽一鄉,錦城東西遙相望。 悲歡廿載浩穰穰,章句時複同參詳。 百變襟期自堂堂,談言微中相扶匡。 通局從知否或臧,為君黽勉圖自強。 浮雲聚散理不常,珍重寸陰應料量。 尋山舊願便須償,峨眉絕頂傾壺觴。 長詩情意綿遠,從論交之始敘到流亡內地,傾瀉其間仍然是他對故土舊人的一片真情。 這期間,他還和肖公權相唱酬,寫了許多詩,肖公權住在西門外的光華村,和報恩寺相隔20餘裡,面談時候不多,乃彼此「覓句」交郵寄出,每星期至少一次。肖公權經常向朱自清求教,得益非淺。他曾懷著感激的心情說:「他是我寫詩過程中最可感謝的益友。他贊許我的許多話,我雖然極不敢當,但經他屢次指點出詩中的甘苦,我學詩便有了顯著的進步。」又說:「佩弦的不斷獎掖,不但增加我學詩的勇氣,並且使我對章法、風格等重要問題更加注意。同時,從他稱許某首某聯而不提到其他,我知道哪些是我學詩比較成功的地方,哪些是我失敗的地方。作者對於自己的作品誠然應當自有權衡,如杜工部所說『得失寸心知』。我所作的詩,或好或壞,我也未嘗不試加甄別。但佩弦的評騭加強我的信心。他寄寓成都一年便回昆明去執教。這是我學詩的一個頓挫。」 這些詩不是無病呻吟,也不單是禮節上應酬,多是有感而發,表達了詩人對現實有所感觸的心聲,風格亦好,所以有人評論說:「暇居一年,與肖公權等多唱酬作舊詩。格律出入昌黎、聖喻、山谷間,而內容卻是新的。」詩都收在自編的《猶賢博奕齋詩鈔》裡,他自己曾自謙說:這些舊詩都是「偏意幽玄,遂多戲論之糞,未堪相贈,只可自娛」,所以不願發表。而其原因,葉聖陶卻有個解釋:「他的舊體詩不多發表,只給朋友看看。舊體詩跟新詩是兩回事兒,形式限制著內容,內容適應著形式,一作舊體詩,精神情思自然而然跟古人相近,跟現代人較遠。跟古人相近原沒有什麼不好,所以相近也由於平昔的教養,可是在生活實踐方面願意努力做個現代人,尤其切望青年人個個都做現代人,以我猜想:這或許是他不多發表舊體詩的原由。」8月裡的一天,一個年輕人到報恩寺拜訪朱自清,恰巧他一大早就進城到省立圖書館去了,陳竹隱囑咐青年明天再來。翌日他來時,朱自清正坐在窗前用心看書,一見他來連忙熱情招待。這個年輕人叫牧野,是成都文協分會派來請朱自清為分會主辦的署假文學研究會做個講話,朱自清愉快地答應了。朱自清喜歡年輕人,便留住他閒聊,問他喜歡什麼,最近都看了些什麼新刊物和新書籍。 朱自清給暑假文學研究會講演的題目是《文學與新聞》。過後,牧野又來訪數次,他是喜歡新詩的,給朱自清帶來一些新出版的詩刊和詩集,還常常寫信來向他請教關於新詩創作問題。朱自清及時回信,熱心地滿足他的要求,為他仔細剖析詩篇,介紹他閱讀好詩,告訴他臧克家的《淮上吟》「比喻特別新鮮有意味」,柯仲平的《平漢路工人破壞大隊的產生》「有歌謠的明快,卻不單調,並且用白話的音節,所以能夠嚴肅。」和牧野的交往使朱自清誘發起研究新詩的興趣,十多年前他本是個熱情的詩人,後來轉向學術研究,但並未忘情於詩,在他的教學中詩就佔有很大的比重。抗戰烽火又燃起他對新詩的熱情,打算花一點功夫進行研究。牧野生病住在南郊療養院,他特地跑去探望,又借了許多詩刊和新詩集,得空便翻閱研究,準備寫評論文章。 雨滂滂,霧重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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