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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六、七月間,兩人在北平訂婚了。愛情的柔絲,把朱自清破碎的心重新縫補,幸福的陽光又將照臨他久已冷寂的家了。

  清華大學對教授們很優待,它靠著庚子賠款的餘額,在校園南面建立一幢幢精緻而寬敞的住宅,薪金也很優厚,到一定時期還讓出國休養。這年,朱自清獲得了公費出國遊歷的機會,過去他曾嚮往遠涉重洋,飽覽異國風光,現在終於如願以償了。

  俞平伯得訊為他高興,特贈詩兩首:

  翰海停車挹晚涼,烏拉嶺外有斜陽。
  少將遠志酬中歲,多作佳遊在異鄉。
  五月花都春爛漫,十年霧國事微茫。
  槐陰時霎燈前雨,明日與君天一方。
  下城黌舍乍披襟,去矣年光不可尋。
  眼底桑田同閱歷,尊前哀樂半銷沉。
  壯君絕域關河氣,笑我荒居懶病心。
  欲反楚聲代驪唱,山中松桂未成陰。

  詩中有慰勉,有鼓勵,敘的多是舊事與故情,深切地表達了對老友依依惜別的殷殷之意。

  8月22日,朱自清從北平起程往歐洲旅遊。這天是個陰天,浮雲滿天,清風陣陣,氣候涼爽,朱自清心情愉快,滿臉笑容。來車站送行者有胡秋原、林庚、陳竹隱及妹妹玉華等十余人,朱自清和大家合影一張,又和陳竹隱合影一張。8時25分,氣笛低沉地長嘯一聲,車輪啟動,列車徐徐而去,朱自清看著月臺上面帶微笑的陳竹隱,向她揮手告別。

  翌晨5時到瀋陽,雇汽車玩了北陵和故宮。下午乘南滿車,晚抵長春。24日早上到達哈爾濱,住在北京旅館。在朱自清看來,哈爾濱沒有一點中國味兒,街上都是俄國人,中國人也大都會說俄國話,連店鋪裡的招牌也都是俄文的譯音,他感到這樣下去,終歸是「非驢非馬的畸形」。當天,他遊逛了特市公園,裡面有許多花壇,用各色的花拼成種種對稱的圖案,最有趣的是入口處兩隻蹲伏的草獅子,滿身碧油油的嫩草,神氣極了。第二天到太陽島去玩,在松花江裡划船,槳薄而彎,長而勻稱,又穩重,又靈活,江上沒有萍藻,寬暢之至,痛痛快快地玩了一個下午。

  26日又登車啟程,第二天到滿洲里,傍晚日落時分,明霞如海,景物之佳,為其向所未睹。晚過黑龍江,二時許抵赤塔。展現在他眼前的,是西伯利亞的茫茫平原,沿路沒有童山,千里黛綠,到處點綴著木屋,在牛毛細雨中,有一種特別的韻致。晴天時落日特別好看,平原漸漸蒼茫起來,邊際無窮盡地伸展開來,只有西方一片深深淺淺的金光,像是一個海。金光炫爛極了,像熊熊的火焰,但那深深淺淺的色調,又有些像版畫,濃一塊淡一塊的,雖不經意,倒極顯精神。

  28日晚7時許,車過舉世聞名的貝爾加湖,朱自清極思一看這個名湖,在他想像中那是一個美麗而荒涼的世界,當年蘇武就在這個湖畔牧羊。可是,在黯淡的暮色中,他只看到渺渺一片無窮的白水,十分平靜,十分寂寥,沒有一個帆影,也沒有一隻鳥影。他坐在窗前足足有兩個鐘點,貝爾加湖的水還在窗外流淌著。

  在車上,朱自清悠閒地抽著香煙,品著香茗,細細地觀賞著外面綿延不斷的青山和悠然流淌的綠水,經常把它和中國的山水意境相評比。他發現在歐亞兩洲交界處的有些地方,近乎中國的山水詩或山水畫。河中一條狹狹的小舟,一個人緩緩地劃著,那船和人都是灰鎊鎊的,暗淡的,這豈不簡直就是一幅中國畫?除了觀賞窗外景致,他就給陳竹隱寫信,和同車人玩撲克。8月的最後一天,他以和葉聖陶通訊形式,為《中學生》雜誌寫《西行通訊》,報導旅途的見聞。9月2日,列車本該於下午兩點抵達莫斯科,因誤點5個鐘頭,到時已是晚間了。朱自清一心想看看這個著名的赤都,誰知下車一看,眼前只是一片漆黑,只得悵悵上車。在當日的《日記》中,他寫道:「恨未睹赤都光景也。」列車向西飛馳。3日,過波蘭,越萊茵河。4日,經柏林。5日抵達巴黎,和朋友們遊覽了盧浮宮、凡爾賽宮、巴黎聖母院、鐵塔、殖民地展覽會等。8日早上登車,下午抵達倫敦,暫時寓旅館,連日忙於聯繫大學,尋找住所,購買衣物,並和友人遊覽了倫敦堡、博物館、海德公園、倫敦大街、帕爾議會大廈、白金漢姆宮等。

  正當朱自清在英倫漫遊時刻,他的祖國河山正遭到外敵鐵騎的蹂躪。

  日本帝國主義早有侵吞中國富饒東北的野心,1927年4月,臭名昭著的「田中奏摺」就公然叫囂:「惟欲征服支那必先征服滿蒙,如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支那。」1927年資本主義世界經濟危機爆發,日本為緩和國內的階級矛盾,加緊了侵略中國的步伐。1931年7月,日軍製造了挑撥中朝關係的「萬寶山事件」;8月,又製造了日本間諜失蹤的「中村事件」。狂叫「根本解決滿蒙問題」,「以武力解決懸案」,悍然調動軍隊開進東北境內。

  9月18日夜間,日本關東軍故意製造事端,下令軍隊向東北軍駐地北大營發起攻擊,重炮猛轟瀋陽城。事變發生時,蔣介石下令東北軍「絕不抵抗」,「避免衝突」,二十幾萬東北軍竟一槍下發,撤入關內,瀋陽城一夜之間陷入敵手。接著,日軍又分兵進佔長春、本溪、牛莊、營口及安東等地,至21日,遼寧、吉林兩省千里江山幾乎全部被其侵佔。

  朱自清在《泰晤士報》得知「九·一八」事變消息,心中非常焦急,但報國有心,救國無方,徒喚奈何,在給陳竹隱信中寫道:

  閱報知東省事日愈。在外國時時想到國家事,但有什麼法子呢?

  10月8日,朱自清至皇家學院辦上課手續,學校規定要選四門課,且須主課,遂決定不在該校進修。翌日,往另一所大學上課,修語言學及英國文學;每星期二、四、五下午都有課,星期一下午還要聽講演。他對自己每天活動做了這樣安排:早上念英文生字、讀報;下午上課;晚上寫信或訪問朋友。還定了每階段讀書計劃,涉及面極廣,包括聖經、歐洲文學歷史、神話故事、各種類型的現代作家作品,以及莎士比亞、哈代、高爾斯華綏、康拉德、勞倫斯、肖伯納、沃德、查理德等作品,還要研究音樂和藝術。他決定要在這次歐游中充實自己。

  10月10日上午,他在查林路上散步,忽然迎面走來一個中國青年,覺得有點面熟,停步諦視,原來是清華大學學生柳無忌,聽過自己的課,是個好學生。他鄉遇故知,心中十分高興。兩人沒有客氣寒暄,直言互說自己到倫敦的經過。柳無忌是在美國耶魯大學得到學位,經留美學生臨督處的准許,來歐洲旅行一年,在英、德、法圖書館探訪館藏的中國舊小說。從此,兩人交往甚密,經常結伴遊逛。朱自清當時為住所問題傷透腦筋,不是房租太貴,就是房東不理想。柳無忌正好也在尋找一個可以安身的住處,兩人不約而同,認為最好能找一個地方同住,彼此可以照應,也比較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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