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朱自清傳 | 上頁 下頁 |
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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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聖陶以往曾托朱自清為他的短篇小說編個選集,此事拖了很久沒做,「只恨屢因循」,他一直感到愧對老友。暑假無事,乃決定抓緊時間進行,每日躲在書房裡,揮扇翻閱葉聖陶的短篇小說著作,擇選篇目。在編選中頗有心得,便著手寫《葉聖陶的短篇小說》書評。他認為葉聖陶「初期的作風可以說近於俄國的,而後期可以說近於法國的」,「愛與自由的理想是他初期小說的兩塊基石」,因此「特別著眼在婦女與兒童身上,他寫出被壓迫的婦女,如農婦、童養媳、歌女、妓女等的悲哀」。他又發現葉聖陶小說還有一個特點,即「理想與現實的衝突」,如親子之愛與禮教的矛盾,理想被現實所食的痛苦,以及理想主義者與腐敗社會的抗爭等等。後期作品「便是現實主義手法的完成」,「他的眼從對村鎮轉到城市,從兒童婦女轉到戰爭與革命的側面的一些事件了」,於是出現了「廣闊的世間」。他也指出葉聖陶小說的不足之處,那就是,「愛用駢句,有時使文字失去自然的風味」,「寫對話似不頂擅長,各篇中對話嫌平板,有時說教氣太重」。論述精辭中肯,態度嚴肅持正,充份表現了他的美學思想和學術作風。由選編評述作品,而勾起了他和作者之間的許多往事的回憶,想起兩人的友誼,於是又冒著酷熱,著手寫《我所見的葉聖陶》。在文章中,他細細地敘寫了自己與葉聖陶交往的經過,以白描手法寫他的寡言,寫他的和易,寫他的天真,寫他的誠樸,從他的穿著、處世、起居、情性等各個方面,勾勒出一個誠摯的靈魂,再現了這位現實主義大師的個性風貌。流貫在全篇的是他對遠方摯友的深濃的情意。 這時,朱自清有個鑽心的苦惱,使他晝夜不安,夢寐不寧。那就是由於他對現實抱「暫時超然」的態度,因此對當前文藝運動都不介入,生活圈子又極狹小,游離於主流之外,以致漸漸地感到心靈之水有點枯窘了。以前他寫詩,後來寫散文,近來卻寫不出什麼來了。他感到有的人苦於有話說不出,有的人苦於有話無處說,而自己則是覺得無話可說。在空蕩蕩的房間裡,他前後徘徊,左思右想,總感到自己多年來只是淒淒惶惶地在個人小天地裡輾轉,為填飽一家的肚子,在庸庸碌碌的生活濁流裡掙扎,內心十分痛楚。他萬分悲哀地說: 我覺得自己是一張枯葉,一張爛紙,在這個大時代裡。 他又一次默默地審視自己生命的足跡,翻閱已逝的生活日曆,吃驚地發現過往深長的歲月,竟是如此慘淡,如此平直,如此空寂。由不得從心中發出悲鳴:我永遠不曾有過驚心動魄的生活,即使在別人想來最風華的少年時代。我的顏色永遠是灰的。我的職業是三個教書;我的朋友永遠是那麼幾個,我的女人永遠是那麼一個。有些人生活太豐富了,太複雜了,會忘記自己,看不清楚自己,我是什麼時候都「了了玲玲地」知道,記住,自己是怎樣簡單的一個人。這是坦爽的直白。朱自清始終是嚴肅的正視人生,嚴格地剖析自己的。而剖析是為了探索,因此他的心境雖然跋徨,但仍然發願要不務空想,腳踏實地,繼續摸索前進。「這時候眼前沒有霧,頂上沒有雲彩,有的只是自己的路」:他負著經驗的擔子,一步步踏上這條無盡的然而實在的路。他回看少年人那些情感的玩意,覺得一種輕鬆的意味。他樂意分析他背上的經驗,不止是少年時的那些!他不願遠遠地捉摸,而願剝開來細細地看。 【十、歐洲之旅】 1930年8月,楊振聲到青島大學任校長,所遺中國文學系主任一職,校方請朱自清代理。 一些關心朱自清的朋友,感到他孤身一人生活不便,應該及早續弦,於是開始為他物色介紹,選定的對象便是陳竹隱女士。 陳竹隱原籍廣東,但從高祖起就遷往四川了。1905年生,小朱自清7歲,16歲時父母相繼去世,生活清苦。後來考入四川省立第一師範學校,畢業後開始獨立生活,繼後又考入北京藝術學院,學工筆劃,曾受教于齊白石、肖子泉、壽石公等人,又從浦熙元學習昆曲,常到浦家參加「曲會」。浦熙元看她年齡已大,北京也無親人,便關心她的婚姻問題,與清華大學教授葉公超談及此事,請其作伐。 1931年4月的一天,浦熙元帶陳竹隱等幾個女學生到一家館子吃飯,在坐作陪的有清華大學的兩位教授,其中一人身材不高,白皙的臉上戴著一副眼鏡,身穿一件朱黃色的綢大褂,頗為秀氣文雅,但腳上卻穿著一雙老式的「雙梁鞋」,顯得有些土氣。這人便是朱自清。兩人便這樣見面了,但席間很少說話。 飯局散後,陳竹隱回到宿舍,同去的同學便笑著嚷開:「哎呀,穿一雙『雙梁鞋』,土氣得很,要我才不要呢!」陳竹隱卻有自己的見識:我認為在那紛亂的舊社會,一個女子要想保持自己的人格尊嚴,建立一個和睦幸福的家庭並不容易,我不仰慕俊美的外表,華麗的服飾,更不追求金錢及生活的享受,我要找一個樸實、正派、可靠的人。為這我曾堅決拒絕了一個氣味不投而家中很有錢的人的追求。佩弦是個做學問的人,他寫的文章我讀過一些,我很喜歡。他的詩歌與散文所表現的深沉細膩的感情,所描繪的一幅幅恬靜、色彩柔和的畫面,以及那甜美的語言,都使我很受感動,我很敬佩他。從此兩人開始通信,感情不斷發展,陳竹隱住在中南海,朱自清常常進城去看她。他們有時往瀛台、居仁堂、懷仁堂等處遊覽,有時漫步在波光瀲灩的湖邊,有時相約垂釣於河畔。朱自清還常把自己的文章念給她聽,徵求她的意見,共同推敲琢磨字句。有一次,朱自清拿來一篇清華學生的試卷,裡頭文章詞句古奧,陳竹隱居然順利地完成了「考試」的任務,兩人為此都很高興。在交往中,陳竹隱深深地感到朱自清做事嚴肅認真,話雖不多,但為人誠懇,真心待人,實實在在關心著自己,心中很感動。 但也有矛盾,主要是當她知道對方老家尚有六個孩子時,便不免有些猶豫,思想時有鬥爭。 我那時才24歲,一下子要成為六個孩子的媽媽,真不可想像!一時我很苦惱。要好的朋友勸我說:「佩弦是個正派人,文章又寫得好,就是交個朋友也是有益的」。 是的,我與他的感情也已經很深了。像他這樣一個專心做學問又很有才華的人,應該有個人幫助他,與他在一起是會和睦和幸福的。而六個孩子又怎麼辦呢?想到六個失去母愛的孩子是多麼不幸而又可憐!誰來照顧他們呢?我怎能嫌棄這些無辜的孩子們呢?於是我覺得做些犧牲是值得的。 兩情相許,兩心相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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