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朱自清傳 | 上頁 下頁
三六


  不久,柳無忌在倫敦西北部芬乞來路找到一個老大房子,房東歇卜士太太,原是個闊小姐,從小受到良好的教育,丈夫在劍橋大學畢業,是個不成功的詩人,早已去世。兒子在世界大戰中犧牲,現在唯一的親人就是一個女兒。朱自清特地訪問了這個人家,感到很滿意,「因為這個地方的女房東確實是個與人為善的婦人」,而且「這裡的伙食比我們住處好,女房東對每件事情都很用心。」由是,決意搬去,柳無忌說:歇太太出租的兩間房子,一間大的正房朝寬闊的芬乞來路,窗戶十分清亮。另有一間側房,對著鄰近的另一家房屋,稍陰暗,但亦頗舒暢。朱自清雖是清華教授,所拿到的月費恐怕不見得比我的多,可是他得接濟在國內的家人數口。因此,他挑了那間側房,把正房讓給我。

  朱自清對新居很滿意,房東歇卜士太太雖然並不怎樣喜歡中國,可「有中國那老味兒」,教養很好,愛說話,也會說話,為人樂觀,是個道地的賢妻良母。小妹大約有二十四五了,高個兒,蟹殼臉,露牙齒,臉上倒是和和氣氣的,主客相處頗為融洽。直到1932年2月10日他才搬到金樹公寓去。芬乞來路是倫敦北部的一條交通大道,公共車站離歇卜士太太的家很近,每天清晨,朱自清和柳無忌同坐公共汽車進城,到不列顛博物館附近,兩人分手各奔目的地。

  在霧重重的倫敦,朱自清除了學習外,大部分時間用在遊覽。有時候,他和柳無忌結伴到Hampstead曠野散步,那裡灌木叢生,漫無邊際,一望無涯,別有風味,有時則在公園裡划船。

  倫敦對名人故宅保存很好,李健吾從巴黎到倫敦來玩,朱自清便和他一起去參觀約翰生的住宅,位置在舊城一個小方場的角落裡,是一座三層樓房,裝置與陳設無不古氣盎然,他編的那部著名大字典厚厚兩大冊,就陳列在樓下會客室裡。他們還憑弔過在市北漢姆司德區的濟慈故居,這是詩人戀愛、寫詩的地方,屋後是大花園,綠草繁花,相當幽靜。中間有一棵老梅樹已枯死了,據介紹,濟慈的著名詩篇《夜鶯歌》就在這棵樹下寫成的。在那裡,他拜讀了《夜鶯歌》的複製件,深感詩人的筆鋒十分渾厚有力。他還去泰晤士河旁乞而西區訪問維多利亞時代初期的散文家加萊爾的故宅,瞻仰過坐落在熱鬧地區的狄更斯故居,增長了許多見識。

  在倫敦,朱自清還和友人去切林克斯路遊舊書鋪,最大一家是福也爾,共占七號門牌,有新舊兩座大樓,都是四層,舊大樓還有地下室,裡頭都是舊文學書。牛津街也有一個大書鋪,叫做彭勃恩,是座五層大樓,很有年代了,下層賣新書,二樓賣絕版書,三樓是兒童書和外國書,四、五樓專賣廉價書。朱自清最感興趣的是在大不列顛博物館附近的小街上的一家詩鋪,設在一座建築物的地下室裡,不大顯眼,要花很多時間才能找到,鋪子是詩人赫洛德孟羅於1912年創辦的,用意在於讓詩與社會發生切實的關係。為達到這一目的,孟羅除開辦書店,還辦雜誌,辦讀詩會,於每星期四晚上舉行,許多詩人幾乎都在這裡讀過詩,入場卷很便宜,只收六便士。朱自清去過兩次,都恰逢詩人生病,由他的夫人愛立達克萊曼答斯基誦讀濟慈的詩,聽的人很多,屋內只有讀書人的小桌上,放一盞藍罩子的燈,發出幽幽的光。朱自清感到「她讀得很好,口齒清楚,又有頓挫,內行說,能表出原詩的情味」。詩鋪裡陳列著各種詩集和雜誌,朱自清選購了好些。

  朱自清在英倫的文化生活相當豐富,常去聽音樂,看芭蕾,學跳舞,參觀畫展和各種博覽會。倫敦有一個加爾東尼市場,每星期四和星期五營業,有點像北平的廟會,朱自清對它很感興趣。1932年2月26日恰是星期五,他特地去逛了一次,可憐沒有財力,只能專挑便宜貨,先到外頭一家舊書店,在亂書堆裡挑出一本莎翁全集,是普通本子,花了九便士買下。露天場地裡有許多地攤,攤主男女老少都有,貨物色色俱全,多半是日用什物,他踱了半天,看見一個銅獅鎮紙,樣子頗威武,要價三先令,還了一先令沒成交。無意中發現地上有一本大厚冊,拿起來翻看,原來是舊賀年片樣本,雖是廢物,印得卻很好看,價錢只四便士,馬上把它買下。這次他逛了一趟市場,花錢不多,收穫不少,感到很值得。

  在倫敦,朱自清時刻掛念著國內時局的發展。「九·一八」事變後,日本帝國主義為鞏固其侵華利益,變本加厲地推行其併吞中國的野心計劃。他們把魔爪伸向上海,1932年1月18日,日本和尚在上海馬玉山路向中國工人義勇軍挑釁;20日,日本浪人焚燒中國紡織廣,搗毀中國商店,殺害中國警察;24日,日本特務火焚日本駐華公使館,製造事端,並于27日向上海市政府提出禁正排日運動,取消抗日救國會等四項無理要求,調動海陸空軍集結上海。1月28日,日軍瘋狂地向上海江灣、北站,吳淞等地發起進攻。駐守淞滬的十九路軍在廣大上海人民的協助下,不顧蔣介石不抵抗政策,奮起抗擊,英勇殺敵,斃傷日軍萬餘人,這就是震動全國的」一·二八」事變。

  自「九·一八」之後,朱自清一直注意閱讀報紙,關心國內情況,有一天他和柳無忌參加北大同學聚餐會,研討國事,還被選為北大同學會書記。當他聽到日軍對上海進行軍事挑釁時,心中十分不安,在1月22日《日記》中寫道:「我們的國家現在正處於危急關頭,我們正在憂患之中沒落。我們能做些什麼呢?有一件事是顯而易見的,不能再講空話了」。29日,他從收音機中聽到「一·二八」事件,更是憂心如焚,在《日記》中寫道:無線電廣播說日本人佔領了上海,商務印書館和北火車站被炸成一片火海。這真是人類文化的浩劫。我耽心東方圖書館是否還倖存著!

  房東歇卜士太太聽到這消息,和朱自清等人——相抱,表示同情。2月2日,他在報紙上又看到日本宣稱在上海大獲全勝的消息,心中更加煩亂。

  大約在三月間,朱自清在倫敦街頭又遇到一個好友朱光潛。1925年,朱光潛到英國愛丁堡大學學文科,1928年獲文學碩士學位,1929年11月又到倫敦大學的學院學習,致力西方哲學的研究,從克羅齊開始,閱讀了康德、黑格爾、叔本華、尼采等著作,又接觸了莎士比亞、濟慈、雪萊、勃朗寧、歌德等作品,潛心研究歐美文學。1927年他寫了《給青年的十二封信》,這時又寫了《談美》和《文藝心理學》兩本書。朱光潛很欽佩朱自清的學問和為人:我對於佩弦先生始終當作一個良師益友信賴。這不是偶然底。在我的學文藝的朋友中,他是和我相知最深的一位,我的研究範圍和他的也很相近,而且他是那樣可信賴的朋友,請他看稿子他必仔細看,請他批評他必切切實實地批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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