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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就在金風颯爽的8月,朱自清的第一本散文集《背影》由上海開明書店出版了。內分甲乙兩輯。共收散文15篇,是他四年來勞動的結晶。在《序》裡,他略述了現代散文發生的歷史背景和發展趨勢,指出:「就散文論散文,這三四年的發展,確是絢爛極了:有種種的樣式,種種的流派,表現著,批評著,解悉著人生的各面,遷流曼衍,日新月異:有中國名士風,有外國紳士風,有隱士,有叛徒,在思想上是如此。或描寫,或諷刺,或委曲,或縝密,或勁健,或絢麗,或洗練,或流動,或含蓄,在表現上是如此。」說到自己則坦白相告:我是大時代中一名小卒,是個平凡不過的人。才力的單薄是不用說的,所以一向寫不出什麼好東西。我寫過詩,寫過小說,寫過散文。25歲以前,喜歡寫詩;近幾年詩情枯竭,擱筆已久。

  其中又說到創作的艱辛:我覺得小說非常地難寫;不用說長篇,就是短篇,那種經濟的,嚴密的結構,我一輩子也學不來!我不知道怎樣處置我的材料,使它們各得其所。至於戲劇,我更是始終不敢染指。我所寫的大抵還是散文多。……我意在表現自己,盡了自己的力便行;仁智之見,是在讀者。言辭懇切,話說的十分實在。

  開明書店將《背影》寄到朱自清老家揚州,他的三弟朱國華接到一看,不由喜出望外,連忙拿著書飛快奔至二樓父親的臥室,讓老人家先睹為快。這時朱小坡身體不好,行動不便,他把椅子挪到窗前,戴上老花眼鏡,一字一句地讀著兒子寫的文章,心中感到莫大欣慰,昏老的眼睛猛然迸出興奮的光芒。「腹有詩書氣自華」,兒子畢竟沒有辜負自己的期望。

  《背影》是朱自清的代表作,它猶如一鳴驚人的雲雀,在文壇上激起了強烈的反響。朱自清遵循的是現實主義法則,十分強調對客觀事物進行仔細的觀察,深入的體味。他認為「所知愈多,所接愈廣」,主張「要將『自己』散在天下,滲入事事物物之中看它的大小方圓,看它的輕重疏密,這才可以剖析毫芒地漸漸漸漸地認出『自己』的真面目」。這種創作態度就深切地反映在《背影》中,他對自己描寫對象觀察之認真,已經達到錙銖必究的地步。當《荷塘月色》發表後,有個姓陳的讀者給他寫了一封信,說「蟬子夜晚是不叫的」。朱自清重視,問了好些人,都說蟬在夜晚是不叫的,又寫信去問一個昆蟲學家,回信抄了一段書給他,說「好容易找到這一段兒」,蟬在夜裡會叫的。朱自清認為既然是好容易才找到那麼「一段兒」,可能這是一次例外。因此,他寫信給陳先生,表示感謝,說待《背影》再版,當刪掉月夜蟬聲那句子。

  後來,他留心觀察,有兩回親耳聽到了月夜蟬聲。因此感到「觀察之難」,原因就在「往往由常有的經驗作概括的推論。」朱自清這種品辨毫釐的創作精神,便形成他的散文創作具有鮮明的個性色彩的縝密細緻的風格。同時,他又講究剪裁技巧,追求語言藝術,常以素樸優美的文字,描寫客觀事物,抒發主觀情愫,以發自肺腑之聲,直訴讀者心靈。因此,他的散文在當時獲得良好的社會效應,在文藝界有極大的影響。小說家楊振聲對其評價頗高,他在《朱自清先生與現代散文》一文中指出:「近代散文早已撕破了昂然道貌的假面具,摘去了假髮,卸下了皂袍;它與一切問題短兵相接,與人生日常生活廝混,共遊戲。一句話,它不再裝腔作勢,專為傳道者與說理者作工具,而只是每人宣情達意的語言符號。」又說:「現代散文的運用就在它打破了過去的桎梏,成為一種綜合的藝術。它寫人物可以如小說,寫緊張局面可以如戲劇,抒情寫景又可以如詩。不,有些地方簡直就是小說,就是戲劇,就是詩。它的方便處,在寫小說而不必有結構,寫戲劇而不必講場面,寫詩而不必用韻腳,所以它本體還是散文」。他認為這些特色,朱自清的散文都做到了,「不但做到,而又做得好。所以他的散文,在新文學運動初期,便已在領導著文壇。」他還感到朱自清文如其人,「你同他談話處事或讀他的文章,印象都是那麼誠懇、謙虛、溫厚、樸素而並不缺乏風趣」:風華是從樸素出來,幽默是從忠厚出來,腴厚是從平淡出來。

  郁達夫對他的散文也讚賞備至,說:「朱自清雖則是一個詩人,可是他的散文,仍能夠滿貯著那一種詩意,文學研究會的散文作家中,除冰心女士外,文字之美,要算他了。以江北人的堅忍的頭腦,能寫出江南風景似的秀麗的文筆來者,大約是因為他在浙江各地住久了的緣故」。後來李廣田在觀照一代散文創作後,明確地指出他作品的價值:「在當時的作家中,有的從舊壘中來,往往有陳腐氣;有的從外國來,往往有太多的洋氣,尤其西歐世紀末的頹廢氣息。朱先生則不然,他的作品一開始就建立了一種純正樸實的新鮮作風。」

  《背影》的出版大大提高了朱自清的聲譽。

  革新整頓後的清華大學的文學院院長兼中國文學系主任,就是對朱自清創作十分欣賞的楊振聲,他是朱自清的大學同學,對朱自清的學問和為人都很器重,系裡一切計劃多和他商量。當時各大學中文系都存在著兩個關鍵問題,即新文學應如何與古代文學承接,如何與外國文學交流。過去中國文學一直與中外新潮隔絕,究竟何去何從?許多教師都在觀望,學生則十分困惑。楊振聲和朱自清商量決定,國文學系的教學方針應是:注重新舊文學的貫通與中外文化的融會。在他們擬定的課程總說明中明確指出:我們的課程的組織,一方面注重研究我們的舊文學,一方面更參考外國的現代文學。為什麼要注重研究舊文學呢?因為我們文學上所用的語言文字是中國的;我們文學裡所表現的生活,社會,家庭,人物是中國的;我們文學所發揚的精神,氣味,格調,思想也是中國的。換句話說,我們是中國人;我們必須研究中國文學。我們要創造的也是我們中國的新文學,不過是我們這個時代的中國新文學罷了。

  為什麼要參考外國現代文學呢?正因為我們要創造中國新文學,不是要因襲中國舊文學。中國文學有它光榮的歷史,但是某一時代的光榮的歷史,不是現在的,更不是我們的,只是歷史的而已。

  這完全是立足於民族,立足于現代的一種革斷。朱自清帶頭實踐,一年內開了兩門新課,一門是「歌謠」,一門是「中國新文學研究」。過去中國文學系的課程帶有濃厚的尊古傾向,許(慎)鄭(玄)之學是學生入門之導,文字、聲韻、訓詁之類課程占主要地位,新文學和民間歌謠是不登大雅之堂的。朱自清新開的兩門課程,首先打破了中國文學系教學設置的舊格局,使五四以來文學和民間文學成為一門獨立學科。

  「歌謠」這門課的內容十分豐富,有「歌謠釋名」、「歌謠的起源與發展」、「歌謠的分類」及「歌謠的結構」等,後又增加了「歌謠的歷史」、「歌謠的修辭」、「歌謠的評價」、「歌謠研究的面面」、「歌謠的收集歷史」、「歌謠敘錄」等。在向來比較保守的中國文學系來說,這門課程顯得特別新鮮突出,因此引起學生們濃厚的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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