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朱自清傳 | 上頁 下頁 |
二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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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日,朱自清懷著滿腔義憤,開始寫《執政府大屠殺記》,強烈抗議段祺瑞政府屠殺愛國群眾的滔天罪行。夜是異樣的寧靜,心血卻激烈地搏騰。他點燃一支香煙,略一吟思,便提筆寫道:3月18日是一個怎樣可怕的日子!我們永遠不應該忘記這個日子! 這一日,執政府的衛隊,大舉屠殺北京市民——十分之九是學生!死者40余人,傷者約200人!這在北京是第一回大屠殺! 思路順勢而下,他迅筆疾書,細緻地描寫了當時群眾請願遊行的情景,指出其中絕大多數是北京學生,沒有拿著什麼「有鐵釘的木棍」,秩序也很好,連「嚷聲」也沒有,充分說明了群眾完全是徒手請願,和平示威的。有力批駁了反動當局說他們攜帶武器闖襲國務院的謊言。在文章中,朱自清以自己在這次大屠殺中所見所聞為線索,緊扣反動當局的種種污蔑,一環緊一環,一層深一層地揭露事實的真相。他把見聞與感想緊緊地連結在一起,使作品具有扣人心弦的敘事揭理的特色。他絕不就事論事,也不抒發空洞的言論,只是抓住大屠殺是反動政府策劃已久的大陰謀這一要害,擇選最有說服力的典型事例進行描寫,以血的事實,批駁墨寫的謊言。他寓理于事,於事揭理,文章敘事過程就是對軍閥政府的暴露和控訴的過程,無情地揭露了段祺瑞的猙獰面目。晨光微熹,鬥牛蒼淡,北風撼戶,寒氣襲人。 朱自清猛猛地抽一口煙,端起茶盅喝了一口水,又提筆在結尾處寫道: 這回的屠殺,死傷之多,過於五卅事件,而且是「同胞的槍彈」,我們將何以間執別人之口!而且在首都的堂堂執政府之前,光天化日之下,屠殺之不足,繼之以搶劫、剝屍,這種種獸行,段祺瑞等固可行之而不卹,但我們國民有此無臉的政府,又何以自容於世界!——這正是世界的恥辱呀! 朱自清萬萬沒有想到,他到北平剛剛半年,就歷經了這麼一場黑色風暴,而且成為目擊者,以親身經歷為這黑暗的一天,寫下了血的紀實。 最令他感到傷心的是,清華學校一個學生韋傑三當場被槍擊倒地,是同學們冒死把他抬出來的。韋傑三他是認識的。有一天,他正坐在房裡看書,忽然有人敲門,進來的是一個溫雅的少年,這就是韋傑三。他是由朱自清的同學蘇甲榮介紹來的,說是前晚來過,因先生不在,所以這回又特地來的。閒談了一會,就很有禮貌地告辭了。後來,韋傑三的國文課被分配在別的老師班裡,他很想轉到朱自清的班上,沒有成功。韋傑三家境並不寬裕,父老弟幼,因家貧弟弟失學,他自己的學費,一小半是靠休學做教員賺來的,一大半是靠向人告貸的。他雖窮,但絕不願平白接受人家的錢,年紀雖輕,卻極有骨氣,朱自清對他很有好感,覺得他很可愛。3月18日早上,朱自清還碰到他,和平常一樣,他微笑著向老師點頭問好。遊行回來的晚上,朱自清得到消息,說他已經很危險,第二天早上,傳聞已死了。朱自清很是痛惜,不料無意中在學生會佈告欄上得知他還活著,不禁大為高興。翌日,便進城往協和醫院看望,誰知遲了一個鐘點,醫院不讓進。朱自清悵惘地在醫院門口徘徊了一會,問門房道:「你知道清華學校有個韋傑三,死了沒有?」 「不知道!」門房回答道。 朱自清呆到傍晚,無法可想,只好怏怏而歸。21日,得到消息,韋傑三不幸于早上1時48分去逝,就在20日的半夜。朱自清十分後悔,那天若是早去一個鐘點,還可見著一面! 23日,清華同學入城迎靈,朱自清12點才知道,已來不及去了。下午,在舊禮堂入殮,朱自清走到棺旁,只見韋傑三的臉已變了樣子,兩顴突出,頰肉癟下,掀唇露齒,完全不是平日見到的溫雅模樣了。儀式之後,棺蓋合上,禮堂裡一片唏噓聲,他對著棺柩默念道:「唉,韋君,這真是最後一面了!我們從此真無再見面之期了!死生之理,我不能懂得,但不能再見是事實,韋君,我們失掉了你,更將何處覓你呢?」4月2日,他懷著無限悲痛的心情,寫了《哀韋傑三君》一文,以志自己的哀傷之情。 「三·一八」的風暴又攪亂了朱自清本已平靜的心境。時代的風雨,強烈地衝擊著他的心弦,撞開了他的回憶之門。在寂寞的古月堂裡,他時常憑窗眺望,默思著自己曾經嚮往過的生活,走過的道路。 在我的兒時, 家裡人教給我塑像; 他們給我泥和水, 又給一把粗笨的刀; 讓我在一間小屋裡, 塑起自己的像。 在《塑我自己的像》一詩中,他深沉地回顧自己思想的腳印。開始時,家裡人要他「好好地塑一座天官像」,但他覺得「天官臉上笑太多了,而且彎腰曲背怪難看的」,於是背著家人,偷偷地塑起一座「將軍」的像:他騎著一匹駿馬,拿著一把寶刀—— 那種一往無前的氣概,仿佛全世界已經是他的了。 家裡人很欣賞,全都「微微地笑著」,可是「駿馬與寶刀,終於從夢裡飛去」。於是他悄悄地打碎這座像,另塑一個「用手支襯著下巴」的思想者的像。但「這麼塑、那麼塑,塑了好些年,怎麼也塑不成!」由是: 我重複妄想在海天一角裡,塑起一座小小的像! 「這只是一個『尋路的人』」,只是想在舊世界裡找些新路罷了。 可悲的是連這麼一個小小的願望都無法實現:但我的刀太鈍了,我的力已太微了; 而且人們的熱望也來了,人們的驕矜也來了; 熱望也足以壓倒我, 我膽小了,手顫了, 我的像在塑以前已經碎了! 但我還是看見它雲霧中立著——但我也只是看見,它去雲霧中立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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