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朱自清傳 | 上頁 下頁 |
二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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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州這時已經亂成一片,居民一夕數驚,恐慌萬狀,攜兒挈女,四處奔逃。朱自清一家五口全是婦孺老幼,舉目無親,身無分文,真是無處可躲,寸步難行。正當她們一籌莫展十分惶急之時,十中教員馬公愚伸出支援雙手,他全家要到甌江北岸的山裡避難,邀朱自清家屬一道去。武鐘謙和母親乃草草收拾行李,還帶了朱自清一籮筐的書,跟著馬家坐一條租來的小船,到永嘉楠溪一個叫楓林的地方棲身。過了幾天,聽說時局有了緩和,溫州可能沒事,武鐘謙怕朱自清回到家中,見不到人心中著急,遂決定回去,馬公愚勸阻無效,乃借給她十元大洋,並托一傭人護送她至溫州。其實,這時朱自清還未回來,而溫州城裡已十室九空,朱家住在四營堂,地處偏僻,十中同事怕不安全,遂接她們到校中暫住。 朱自清於25日發電報至溫州,到晚上接到回電,知道全家住在十中,27日從寧波乘永寧輪回溫州,船至海門忽然停駛,說是有戰事不敢開了。朱自清不得已改道溫嶺,步行了100多裡路,在江廈搭上一艘船,至30日才抵溫州。他在給馬公愚信中,曾憤憤地談及至溫州時的見聞: 此間聞兵已到,紳耆輩郊迎十裡,羊酒 犒師,幸能博得無恙。然此輩服裝、紀律、 實是驚人,……入市先聞鴉片煙,蓋軍中癮 君子甚多也。地方本已平靖,而近日乃有拉 夫之事,於是又大騷亂。 來到十中,見家人平安無事,甚為寬慰。溫州已經大亂,乃決意遷往上虞,為了籌借搬家費用和歸還馬家欠款,他把一些衣服抵押在小南門「長生庫」當鋪裡。十中校長金榮軒來拜訪,他對朱自清說十中馬上開學,希望留下任教,朱自清因已答應春暉中學的聘任,需守信用,只好婉言推辭了。10月3日,朱自清帶著一家老小乘船往寧波,5日到達。將家眷安頓在那裡,自己先到春暉中學佈置一切,11日回到寧波,第二天攜帶她們乘車往白馬湖。 在杭州灣東岸的杭甬線中段,有一片群山環抱風景秀麗的平原,其間碧水瀲灩的白馬湖迤邐數裡。白馬湖實在是個鄉下小地方,據說從前有一個姓周的騎白馬入湖仙去,所以有這個名字。白馬湖也是曲曲折折大大小小的許多湖泊的總稱,湖水清澈見底,沿鐵路的水都沒有這裡的清,遇到旱年的夏季,別處湖裡都長了草,這裡卻仍然一頃碧波。白馬湖是其中最大的,也是最美的一個。春暉中學就坐落在波光明媚的白馬湖畔。學校創建於1922年12月,校長是著名的教育家經亨頤先生,校舍半西式,簡潔整齊,設備精良,校風樸實,富有民主氣氛,一時譽滿全國,有「北有南開,南有春暉」之稱。 朱自清於3月間初來兼課時,就被那湖光山色所迷戀了。通向校門是一條狹狹的煤屑路,最使人傾心的是一座小小的黑色木拱橋,慢慢地隆起又慢慢地低下,橫跨在一條小溪上,橋的欄杆是變形的形,小巧玲瓏,朱自清十分喜歡,在橋上縱覽逗留了好久。那天是陰天,山的容光,被雲霧遮了一半,但仍然青得可以,映在湖裡,接著水光,自是一番妙景。湖在山腳邊,山在湖的唇口,湖將山全吞下去了,青山與綠水悠悠地揉成軟軟的一片碧波。白馬湖粼粼的水繞著校舍緩緩地流著,樓上教室都有欄杆長廊,憑欄遠眺,山色水光,排空送翠,令人心曠神怡。朱自清均在都市里生活,見到這樣幽美靜謐的地方,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喜悅。 說到我自己,卻甚喜歡鄉村的生活,更喜歡這裡的鄉村的生活。我是在狹的籠的城市裡生長的人,我要補救這個單調的生活,我現在住在繁囂的都市里,我要以閒適的境界調和它。我愛春暉的閒適。最令朱自清高興的是,那裡有許多為人正直,富有雅趣的朋友。夏丐尊率真儉樸,生性鯁直,「看見世間的一切不快、不安、不真、不善、不美的狀態,他都要皺眉」。校裡就是湖多,三面潺潺地流著,草地也大,看過去芊芊的一片,夏丐尊喜愛這裡的自然環境,他約了校裡教師劉勳宇,依山傍水,修建了幾間瓦屋,是他自己按日本格式設計的,正屋用拉門隔開,前面會客,後面做書房,小巧而實用。夏丐尊把房子稱做「平屋」,隱含平房、平民、平凡、平淡之意。 豐子愷浙江崇德縣石門灣人,和朱自清同庚,也是經夏丐尊介紹到春暉中學教音樂、美術,兼任英文教員。為人多才多藝,善於將詩詞意境、學生生活、兒童情趣即興畫出。他也結廬湖畔,也是按日本格式構造的,他喜歡初染鵝黃的嫩柳,遂在門前種一株柳樹,因名小屋曰「小楊柳屋」,與「平屋」相映成趣。朱自清全家搬來後就住在劉勳宇以前蓋的小房屋裡,和夏丐尊毗鄰,兩家的前院只隔一垛矮牆。大門前有一口大湖,但湖口被兩面的山色包抄住了,外面只見些微湖水。夏丐尊愛種花木,講究擺設,掛一幅畫,栽一盆花,種一棵樹,都十分藝術,教人看了十分受用。朱自清很是欣賞:我愛白馬湖的花木,我愛S家的盆栽——這其間有詩有畫,我且說給你。一盆是小小的竹子,栽在方的小石盆裡;細細的幹子疏疏地隔著,疏疏的葉子淡淡地撇著,更點綴上兩三塊小石頭;頗有靜遠之意。上燈時,影子寫在壁上,尤其清雋可親。另一盆是棕竹,瘦削的幹子亭亭地立著;下部是綠綠的,上部頗勁健地折著幾片長長的葉子,葉根有細極細極的棕絲網著。這像一個豐神俊朗而蓄著微須的少年。這種淡白的趣味,也自是天地間不可少的。 朱自清常到隔壁看夏丐尊拿著剪刀修枝,提著水壺澆花,在他院子裡觀花,在他屋裡品畫。朱自清喜歡喝兩杯,但量不大,夏家有一株紫薇很好,夏丐尊常邀他在花旁喝酒。在散文《白馬湖》中,朱自清寫道:湖光山色從門裡從牆頭進來,到我們的窗前,桌上。我們幾家接連著,丐翁的家最講究。屋裡有名人字畫,有古瓷,有銅佛,院子裡滿種著花。屋裡的陳設又常常變換,給人新鮮的受用。他有這樣好的屋子,又是好客如命,我們便不時上他家裡喝老酒。丐翁夫人的烹調也極好,每回總是滿滿的盤碗拿出來,空空的收回去。白馬湖最好的時候是黃昏。湖上的山籠著一層青色的薄霧,在水裡映著參差的模糊的影子。水光微微地暗淡,像是一面古銅鏡。輕風吹來,有一兩縷波絞,但隨即平靜了。天上偶見幾隻歸鳥;我們看著它們越飛越遠,直到不見為止。這個時候便是我們喝酒的時候。我們說話很少;上了燈話才多些,但大家都已微有醉意,是該回家的時候了。若有月光也許還得徘徊一會;若是黑夜,便在暗裡摸索醉著回去。 朱自清閒時還和夏丐尊的女兒滿子玩紙牌。在教室仰山樓前有座游泳池,夏天他和夏丐尊的兒子龍文在綠波蕩漾的池子裡學游泳。日子過得十分快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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